2015年9月26日 星期六

89.










依然忙碌的夜晚我穿梭在擁擠的桌子喧鬧的客人之間倒酒收盤子陪笑陪酒。大概是在尖峰時間轉速稍降的某個片刻我聽到有人說心腸男孩得了金雞獎之後我看著滑手機的人然後我突然笑了出來。幹一想到那些大家喝瞎脫線東摸西搭的場景就直覺想到數字週刊與跳出櫃子的大家。然後夜晚不知為何,對我來說,似乎就變得更開心而情況開始有點失控了。


超高端富二代小公主在最後那一桌喝著我調的紅色調酒沒有酒直說這裡真棒要帶他爸爸來然後我只想到如果又搬出五大酒莊要我服務感覺會累累的。胸部擠得大的一桌年輕女生五個人吃下了十個人的食物然後其中一人說他男友是麵屋大滷麵和沏茶點心屋的老闆然後說我也認識的梅花粵菜館的老闆常去他們家打牌然後我們就一起喝了一輪gin shot。整間館子音量極大有時候我根本聽不到音樂。週末夜持續翻桌。胸部大的女生持續說著只有兩隻手指的鬍子酒保然後我一直解釋那間酒館與那酒保的名字。鄰桌書商與茶商常客其實原本文靜的吃喝著也不自覺地加大音量說著話好像回到了華文朗讀節的啤酒攤。我倒了pinot noir給我的常客有個宅男進來喝了一罐好友萬萬睡一對夫妻老婆懷孕在我正想打烊廚房已經在收拾的時刻進到裡面結果只吃了一盤餃子不知所云。我看著他們他們也看著我因為周圍客人正逐漸散去。我想他們想著的應該是不小心進到了一間杜鵑窩而且店名還是錯字老闆看起來也好像已經喝到ㄎㄧㄤㄎㄧㄤ的了。


雨在小酒館外的街道飄著。在送走最後一桌客人與喝完最後一杯白酒混紅酒之後。我們所有人換上了一種餐館人下班之後的氣氛與服裝決定聚餐。如果說一個餐館人有什麼時刻會想放縱一下的我想沒有什麼比這種忙碌之後隔天休假的神奇時刻更適合的。然後我們又來到了壞小子海產店,看著旁邊的內褲攤仍然掛著五花八門五顏六色的繽紛內衣褲直讓人想到制服店禮服店三光店阿公店等等不太是正常女孩會出現的地方。午夜時分。海產店的門面仍然明亮展示著的各種海鮮是一種台菜的時代氛圍當然我們看到內臟或是海鮮生殖器官都持續抱持著高度興趣或許是這地帶與陸續穿過的各種女人讓這些食物多了聯想。所以我總喜歡坐在門口的桌子。覺得氣氛太好。但這VIP的位置不是天天有,要看老闆心情。


一名貌似過氣知名兩性性感女作家的輕熟女停在了海產店門口點了一個炒飯不要香腸要大腸不要味精要加辣。我看著女人的膝蓋想起了一碗紅蟳米糕不知為何。但我喜歡她看起來稍有垂墜感的胸部好好地被黑白橫紋線條的背心包護著的安穩感。海產店在深夜時段顯得寂寥只剩一桌老人中秋節在這裡吃著不知煮了什麼的海鮮火鍋。然後我們再度被丟進店內深處像是港片裡頭要擺桌喬事情的一張大型圓桌。這裡什麼都看不到只是桌子很大可以一次放下20道菜不是問題之外就是離冰箱很近喝啤酒可以很快很有效率然後離廁所也近尿尿不用走太遠。


餐館人下班的聚餐其實不是快炒店就是另一種快炒店但說穿了就是海產店只是我喜歡去有內褲看的老人店。一堆炸的炒得有味精的灑土豆的一堆蔥花的生吃的煙燻的莫名其妙的有食補療效有心理安慰的各種食物不到三十分鐘已擺滿桌面而不到另一個三十分鐘其實大家已經吃到打嗝要轉頭的地步。當然我還是習慣只照顧我的啤酒。或許再來點威士忌。但看著眼前那一鍋比當兵臉盆還大的蛤仔大蒜鍋,我不自覺的想喝點東西暖暖身子。一碗接一碗。一碗接一碗。突然想到手機螢幕裡心腸男孩得獎的照片然後想到他一直說的口頭禪:


『哩啾喇啊勒!』


人群散去在吃了芒果冰之後我和長了沈玉琳痘痘的老公與夥伴繼續坐了一會喝光拿紅酒和小開老闆換的水貨威士忌。午夜的雨在計程車燈的穿梭間愈來愈大。一種疲累在預告我上了計程車之後就會睡死而我在這樣的循環裡度過了一日又一日一季又一季但我明確知道還有一年又一年更嚴苛的更複雜的更多的人事物景在等著我們這種依賴勞碌度日的人。


但多數是,活得精彩的總是那些活得疲倦的人而所謂賺到的錢與搞來的妹掙來的社會地位江湖身份。還是得有命花才行。



睡吧我的寶貝。伍佰老師在深夜的電臺裡緩緩的唱著。













2015年9月21日 星期一

那並不只是別人的故事,如果你也想起了誰_《Building Stories》(原文刊載於《ppaper》雜誌)









『【LONELY】/寂寞的/形容詞/單獨或獨自一人。不管再怎麼抵抗掙扎,依舊是全人類的永恆處境。有各種緩解或抑制的妙方,亦即:婚姻、性交、桌上遊戲、文學、音樂、詩、電視、派對帽子、甜點等,但無法根絕。』_《吉米・柯瑞根:地球上最聰明的小子》



那是一場無藥可解的大型都會寂寞病,然後我發現了Chris Ware。就像是命中註定。在書架上,在五顏六色五花八門的書堆裡頭。我抽出了那本書。或說,是一本圖畫書。如果說有一些那種一翻開之後就能忘記所有疼痛與現實世界的書,那麼,這就是了。如果還有花了許多時間看完,也希望很多患有同樣病症的人也花很多時間看完這樣的書,那麼,這本更是了。


後來我才知道那叫做漫畫式小說。但Chris Ware做了更多。那些比電影更多元的分鏡。新藝術與古典藝術與前衛藝術的混雜筆觸外加對於各種印刷物在閱讀上的功能性轉化運用。後來我才知道。這些人遠遠不只是天才。我說的是,作者之外的這些人包含了:中文發行書商,編輯,翻譯,以及手寫字體與內頁編排者。


過了多年之後我還是會在感到自己是人生失敗者的瞬間想起這本書與其中的故事。那些苦笑般的幽默感與惡搞現實的自我解嘲。有什麼大不了的呢?你的人生我的人生?你的愛情我的破碎婚姻?你的生意失敗與我的陽痿早洩?


然後我在賴以生存的屋子裡心懷恐懼地打開了一本過期的Chris Ware。一本被譽為圖像文學界的詹姆斯喬伊詩般的大型盒裝漫畫小說。我一個人。不是中文翻譯本。想也覺得不會有中文翻譯本。那一本(盒)書,叫做《Building Stories》。裡頭有大型對開海報、書皮精裝書,小巧的翻轉式動畫書以及傳統對開報紙。然後我看到了熟悉的Edward Hooper式的插畫與活在美式房屋裡的漫畫人物。那是藝術品,對我來說。


而這裡頭有魔法。在我感到活者很挫敗的時候。我想起了一點小時候、青春期,以及很多人的故事。那些與這些。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與每個人的對比。關於我還活著。還能寫字。還能敲擊鍵盤。還能描述與面對寂寞。




3.角色-生命裡確實有些時刻會讓人明顯感覺一切活動失去了價值,這種狀況可能持續數天、數週,甚至長達數年。或許,某個充滿希望、陽光普照的早晨醒來,我們發現身體裡面那個天真無邪的小孩又甦醒了,直到浴室鏡子裡帶著面具的假大人回瞪我們,才猝然驅散這種感受。』












2015年9月6日 星期日

88.









在大家每天想著要如何把自己的東西放入女生的那裡以及如何好好地戴上套子爽一下而不會太快就當爸爸的那個年紀,我每天面對的,其實不過只是一個又一個重複的球場。早晨、午後、黃昏與夜晚。關於別人說的校園生活,把馬子與打砲的那些事,相較於我來說,其實是反覆的穿上球鞋、跑動、流汗,以及想著如何把球投進籃框裡的日子罷了。


那並不是一年或兩年那樣像當兵或是短期訓練班的生活而已。那幾乎可以說是,我整個青春期的註解。


一顆又一顆球在每個人的面前晃了過去又傳了回來。各種藉著敲擊而來的反彈聲響。室內球場有木頭地板,學校的球場是綠色PU,運動公園有平整的水泥地,社區公園裡的球場則帶了點沙子與灰土。那塊藉著鋼鐵架起的板子與圓形藍框下掛著的網子,則是這些聲響最後的句點與所有過程的終點。


其實也就只是一個唰聲。這樣而已。


那是每天藉著持續的練習、揮汗,叫喊;是一場又一場與陌生人的競爭、鬥牛(人),比賽而來的自我肯定。當大家都在想著馬子喇叭褲下的那些事情與工程數學和電子學以及流體力學的總總考試的時候,我在想著的是怎麼藉著兩顆籃球的交互運球提升跨下運球的技巧。當大家放暑假在打工的時候,我想的是怎麼在這個暑假的三對三比賽裡進到台北體院的決賽。


而想像的那些離現實其實很遠。尤其當你遇見真正的籃球員體保生與所謂的職業與業餘甲組球員和你同在一個球場上鬥牛的時候。然後一年又一年,一季又一季的,我只是在想辦法追上那些人。事後回想,那個過程,其實可以簡化說成兩個字是,傻勁。


一開始沒有想太多的投入,是熱愛,但在身體素逐漸成熟之後,那些貧頸與生活上的漫無目的,則只是流轉在一場又一場的三對三五對五與每年都需要面對的註定輸球的學生聯賽。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發現,不管自己再如何努力,也無法讓一個團體照著心中想像的方式前進。更何況這件事情的本質其實只是一種沒錢賺的學生課後活動與把球投進藍框的運動罷了。還不如去加油站打工和持續地想辦法搞定女孩子的事情比方唱歌看電影。我永遠都記得一個可以輕易灌籃的原住民學弟給我的說詞是這樣的。


那些每天午間坐在學生餐館吃著雞腿排骨飯的好學生們,也總是可以輕易地把電視機裡的NBA球員是如何把球從15呎遠的地方拋進籃框裡說得像是他們算出期末考考題一樣容易的事情。畢竟那只是電視機裡的職業運動賽事。離他們認知的現實很遠。喬丹的向後跳投都可以說得像是他家鄰居打小孩一樣熟練,因為他研究很多。就這樣。


那些年,在一本又一本的灌籃高手、鐵拳對鋼拳、稻中桌球社與烏龍派出所的連載漫畫裡,我試著找到一些生活道理。那是村上春樹還沒有進場只有bbs可以約炮而泡沫紅茶店可以打牌騎機車聯誼要打臘的單純年代。那是我會去漫畫出租店帶一堆日本少女雜誌回家的青春時期。


而那也是偉士牌與瓦斯車與二手褲與W&LT正開始,勃肯鞋與嘻哈並行在女孩子身上不違背的九零年代。我的少女時代,突然想到其實是長這樣的。

當大家從舞廳玩到天亮準備去教室睡覺的時候,我抱著一身汗剛在球場投了100個籃子;當大家在唱歌或是抱著工程計算機苦思解題路徑的晚間,我不是摸黑在家裡附近的球場就是騎著腳踏車進到市區的運動公園和那些球皮混在一起。


很自然的你只能認識一樣也熱衷打球的女孩子。然後你發現自己永遠像個鱉三。那些HBL亞青盃的CBA練習生的討論永遠都在,而且熱絡。那些每年一定會爆滿的學生甲級籃球賽事你永遠也只是坐在觀眾席裡與一群朋友瞎起鬨的局外人而已。


然後到了某一年你在一個女孩子的房間裡看著那些和你同年紀的學生球員的海報。你開始聽著大家聊著如何離開這個下港城市,靠著運動保送生的資格到台北尋找更多夢想與更多玩樂的元素。


其實我已經不太記得起那六七年間發生的大小事。但常常會想起那幾個已經被拆掉的球場與一些深植腦海的氣氛。我想那是一種口袋很沒錢覺得念書很無趣但又找不到人生存在感的青春期。那是我的版本,但對某些人來說,這是在浪費時間。畢竟把球運得像Allen Iverson在鬥牛場上攻無不克並不會真的為自己賺到什麼光明未來。投籃投到手指頭流血並不能真正成為什麼somebody


而真正離開那樣生活的原因也是在發現了自己的熱情已經隨著年紀與無能為力的事實所做的太晚的決定。


打工賺錢能換到的,開始比打球流汗的來得務實。時間的分配也開始變得不同。而後來的那些,因為被拉進了一間樂器行的地下室開始聽Nirvana而開始那些,則是另一個意外的轉折了。


我有時候會回想起那些年靠著打籃球逃避掉的事情。那些無法修完的被當了又當的學分。一個又一個寂寞的無所事事只能不停投籃與暑修然後窩在家裡吹冷氣吃便當的暑假。我想著那將近20年前的自己與那樣的氣氛。有時候。一種不用對人生負上太多責任的活著一天又一天。賴在家裡提供的房子與球場,只能依賴流汗而本質其實是無所事事的日子。


因為下雨而無法去球場的時候,我會窩在家裡。我會把球放在手上互相拍擊,靠著手指頭當軸心旋轉著球。


培養球感。在一個像是今天這樣下著雨的日子裡。
我只是突然想起這個畫面而已。


而我已經在台北。
而青春已經太遠。



寫了這些與那些,但一開始的念頭,不過是在被雨聲喚起之後的馬桶時間突然想起的一個句子罷了:



『在那個還不知道該如何把自己的東西放進女孩子身體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