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4月22日 星期二

單純的幸福,總在沮喪之後的回憶裡



攝影:潘怡帆





(原文刊載於《优家畫報MODERN LADY》No. 278)



想像你就坐在一間餐館裡。滿桌的食物、上了級數的好酒,比鄰而坐的男男女女與更遠處的諸多陌生人。空間裡有說有笑。杯子敲擊得響。關於吃喝以及人生百態的話題佈滿空氣之中。服務領班穿梭其中。手臂往杯裡注水。主客之間的默契讓身體移動。髒盤子被端進門後,盛著食物的盤子又被端出。想像你就坐在那裡。看著女人包裹著豐滿曲線的緊身洋裝與肚子裡剛被吞下的肥美肉塊。想像她嚥不下任何東西但卻又得依循中產階級社交禮儀而進食的感覺。數瓶真真假假的五大酒莊在席間不斷被驚呼給拱上了天。幾盤滋味差強人意仿冒北歐Noma風格的菜餚在刀叉與盤子的喳喳聲中被下了值幾顆星的評論。男人群裡,以時常出國的科技新貴為首,時而討論股票,時而聊起跑車;走進廁所時抽煙時,則說起了酒店小姐的雙腿與乳房。同桌的女伴,總在一些沒有太多交集的噓寒問暖之間聊起了高階名媛的事業與生活。而享樂與嫁個好老公,則是這些話題永遠的句點。


想像你就坐在裡頭。聞著葡萄皮陳年之後才有的濃郁氣味看著這些細瑣的事情。男人的袖扣沾到了牛肉醬汁。女人的紅酒溢出了鮮紅嘴唇。誰的老公待會要來載誰回家誰又在城裡的那個夜店訂好了包廂。你與想像中的你正在現實之間拉扯。想像一下你就坐在那裡。那些人們說要有福報才吃喝得到的好酒好茶好菜好肉,那些平常人上不去的鋪有平整的桌布附有漂亮鮮花的餐桌。

或許,只是或許,你可能會和我這十年來常有的感覺有相似之處。在這般不正常的脫序的但常被稱作幸福與享受的喜悅發生的同時,我其實最常有的反應是回憶起一些更普通更單純的真心的開懷的氣氛所伴隨的食物酒精與大聲聊起天南地北人生糗事的男男女女。即使那些時刻我們的打扮可能都不夠稱頭,但那裡頭的情緒與情慾,卻真真切切地讓你永記在心底。


記憶是真正組成餐飲場景的事實,畢竟所有的當下都會逝去。一直能被重複想起的那些場域與氣氛,或許才是我們心中永恆的嚮往。在港邊城市的街角湊著一個小圓桌吃上許多海產山產配著啤酒的暢快,在外省老哥們常聚的北平餐館吃上一盤醬肉配著陳年老高粱的直爽,或是就在一間木地板都已喀吱作響的小酒館,喝著骯髒馬丁尼吃綜合堅果般鳥食物的百無聊賴。那些沒有過度炫耀成分在裡頭的吃喝,成了我輩餐飲人最真的記憶。一如在最窮困的學生時代,大伙下了班之後聚在某人家裡開伙共享難得的餐館剩菜或是掙了許久錢才買得起的葡萄佳釀。


電視名廚可以不間斷地在搭建好的佈景廚房裡示範拿手絕活,美食帶狀節目也可以年復一年不斷被重複播送。而你可以開始想像一個涉入太過誇張的食物酒精場景十多年的餐飲人如我。有時候,我就只是坐在那裡,看著滿桌肉與酒然後感覺自己再也吃不下任何一點東西。是的,現場或許還有引人注意的男人女人,但此時此刻,我常做的事情,一如直接關上電視機,我會選擇離去,找個漂亮的藉口,找個溫暖人心的酒吧,好好撫平心中那旁人無從理解,餐飲情報員式的職業倦怠。


人們總說,吃喝可以治愈沮喪。但對我來說,關於吃喝的單純幸福,那些小小場景,卻總是在沮喪的時時刻刻裡,才會被重複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