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2月9日 星期三

關於聖誕節,我想說的其實都是……






(原文刊載於上海《优家畫報》雜誌)





19971224號,我才剛滿17歲沒多久。穿著一身渡輪服務生模樣的白衣黑褲站在了400多個位置的buffet餐館裡。那是我在飯店打工的第一晚。在簡單的認識環境、同事,以及一群忙碌又帶著兄弟臉孔的廚師之後,我的指導員帶我去認識當晚我的工作夥伴:四台灰色的雙層塑膠餐車,一堆專放髒餐具的塑膠盒以及,一只連結在車後的大垃圾桶。


那可是我一輩子也忘不了的好夥伴。因為營業時間開始之後,火就好像開始燒起整棟餐館,而我的指導員開始跑去支援火比較大的地方,留下我一個人,像傻砲一樣站著,等著每個人來使喚我開始去收拾一台又一台餐盤已經滿到和人等身高的塑膠餐車。


某種程度上那其實就像是一艘超載的鐵達尼號。而我必須要很用力的駛著它穿過一整區坐滿客人的走道才能抵達我的終點,泥漿港口:那是一座可以讓三個小孩子一起跳進去洗澡的大型水槽。而裡面則是浮滿了各種油脂和菜渣的高溫熱水。


把貨物從鐵達尼號卸下來的動作是這樣的:首先要把所有杯子的液體倒掉之後才能往上擺進斜放在水槽上的塑膠籃。各種盤子要依洗碗區角頭阿姨的指示放進水槽的不同深處。而這個動作在還未有人告知我怎麼小心操作以前我就已經把我的袖子給沾上了滿滿的油水。然後是倒垃圾。我得把連接在車後的爆滿垃圾桶拉起,斜倒在地上,拉出重到不行的垃圾袋之後再丟進另一個更大的垃圾集中桶。這是一組套裝的組合動作。而每一個卸貨空檔中間還要穿插把洗好的盤子擦乾,擺進另一臺塑膠餐車,然後要更用力的駕駛著它到用餐區供應持續瘋狂進食的客人們使用。


聖誕夜你知道的。大家都很開心,食慾是無止盡。有人拿盤子有人吃東西有人收殘局,然後你就是這些餐具的皮條客。你要經手回收然後再把乾淨的小姐送出去。你不會知道也無法計算那個晚上到底做了幾個套裝動作的組合。一堆人在叫喊。菜梯上上下下。蒸烤箱開開關關。小孩子跑來跑去。阿姨在罵人。負責補菜的人跑動之間還要朝電話叫菜。像在進行美式足球賽。一堆燒焦的熱燙的鍋子在洗滌區的每個角落被傳遞浸泡清洗。一堆水潑過鞋子。一堆骯髒污穢的東西經過我的雙手然後我用水管一次又一次沖洗著我的鐵達尼號。一堆佈滿口水油漬的餐具。再度煥然一新的餐具。我把它們補出去。飢腸轆轆的客人們繼續操著它們,和我。


我的衣服從一片白帥帥成了一塊濕溽的紅色髒抹布。那是我僅存的清楚的記憶之一。我的餐飲業出道夜。一個聽說做了將近700客的聖誕夜。那是城裡最熱門的飯店的自助餐館。而我幾乎是一個人做著卸餐具的髒工作。幾乎是沒有停過的和同夥們一直處理成堆的刀叉銀器與一車又一車熱呼呼的乾淨瓷盤。


所以,聖誕節,每當有人問起,我總會提起的都是這些。那些關於所有事情的開始。對我來說。而關於美食美酒與高檔服務,說真的,那都是很後來的事情了。





(嗯,然後,是的,圖文完全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