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4月12日 星期二

99.









『你還活著嗎?親愛的。想著死的同時,我想起了你。』




速度太鬆是一間在地下室的酒吧。在中央市場旁的馬路邊。你得先推開一片像是冷凍庫房的塑膠門,走下一段樓梯,你會看見一個像是辦公室的門,壓下門把,然後你就會看見一間昏黃矮小的酒吧,裡頭塞滿了男男女女與處處燃燒的香菸,那畫面就像是,一堆煙霧中飛滿了螢火蟲,大夥都使命地呼吸想要證明自己活著發亮著。


酒吧後掛了一塊匾,寫著斗大的『濕度不夠就是感情太淡』。幾個老外裝神弄鬼的在裡頭大力地搖著雪克杯。吧台前有很多老外,很多說著英文的台灣人,很多小屁孩,很多gay,很多雷絲邊。總之,在我看來,全城裡最不甘寂寞又想覺得自己去到一間很酷的鬼地方的時下男女,應該都在這裡了。每個人手上都拿著無法被定義的酒,形形色色,這裡標榜的是一種美國西岸風,波特蘭或舊金山風格,但我倒是無法真的適應。我看見琳達在吃著蔬菜棒,和另一個女人坐在吧的盡頭。我看見她也看見我,然後我撞著一些人的奶子屁股與身體各個部位之後才湊近她的位置。她捏了我的臉,我看了她的乳溝。她幫我點了一杯酒,我再看了一次她的乳溝。我喜歡叫做琳達這樣老派名字的女人,因為沒有意外這樣的女人都有一對漂亮的垂墜水袋奶,也就是,老外style。我喜歡這東西,和人無關。曲線令我著迷,一直是。


我嘗試想擠出一些話和琳達說,但無話可吐。我接過她手上的菸,默默的抽了起來。菸嘴有個味道,有一點口紅印,我舔著自己的嘴唇,有種還不賴的感覺。我想像她黏著的唾液,想起我們曾經在一些暗巷接過的吻。琳達有個老外老公,但沒有人看過那個老外老公,我們剛認識的那幾年,她有點像是壞蛋版的茱莉安摩爾。但現在看起來老多了,身上的衣著也已經有點老妹的過時感。一杯綠色的酒端到我面前,俏鬍子的老外用標準的台灣國語說,這杯叫做下體漱口水,試看看。我沒有想笑的衝動但琳達笑了,問我今天有沒有帶上太空的蛋糕。我說最近我厭倦做菜,沒有進廚房,也沒有進辦公室。她問起我的家人,我也問起她的家人,我問她多久沒做愛,她問我要不要好好來做一下。


我們第一次裸體相見,但是動作激烈,就像是把身體各個可以撞擊的部位都死命的像是玩美式橄欖球般的操著對方。高潮,但也伴隨著疼痛與疲累。像一次又一次的肌肉痠痛佈滿全身,然後還要繼續使著身體往前跑。我感覺自己噴發了大量的汗液。我能摸到她身體的濕溽。我觸碰她身體上的所有曲線,我習慣這樣,用我可以伸出觸感的所有部位。我看,我感覺,我讓碰撞在身體裡與身體外產生。擦乾身體之後,我只是想睡。我喜歡女人放鬆時身體產生的氣味,我喜歡這張陌生的床。


像是銀翼殺手的場景,我在分不清是夢是還現實的霓虹裡醒來。整個城市還是雨的徹底。我沒有雨衣,我沒有傘,我站在一個半空中的陽台,我裸體。女人可能還在睡,背著光躺著,毫無遮掩毫無畏懼。我想像我知道她的夢,我們在夢裡繼續,散步,如果可以。我看著海產店三個字的招牌閃著奇異的光,天上房間則在在更高的地方閃爍。是間酒店吧,或許。呼吸裡有霧,我覺得自己像是被清新器過濾過般的清醒。我閉上眼睛。床好舒服,女人的香味很好,呼吸裡沒有阻塞,一點點菸味在旁邊,我伸手撫摸一塊裸著臀部,很光滑,很棒,很有生命。我醒來,床,只有我自己。


我無法聚焦,我明顯感覺自己正在潰散,我無法面對生活,無法想像慾望,我還有食慾,但無法渴望食物。我看著自己在酒精帶來的暈眩裡旋轉,像焦慮症狀發作的電影角色,我什麼事情都不想幹。我無法工作,創作,我在河堤旁邊長跑但我感覺不到呼吸的節奏。我是醒來,但我離不開那床。女人已經不在,桌上還有溫度的早餐。兩顆蛋,發亮,蓋著培根,香腸的味道混合咖啡,我穿上內褲坐在一張陌生的餐桌。紙條上寫著,盤子不用洗,上班去。


遊動在捷運車廂與車站之間成了我這些日子裡很重要的救贖。我可以看人,也可以想像有人看我。我買了一張又一張悠遊卡放進每件我還穿得上的褲子。我喜歡車門關起來的聲音。離開一個地方,選定一個地方,走進車站與車廂,選擇站或選擇坐,都可以。移動中,你會發現一個事實是,除了不同的人給你的想像,其他都是一片漆黑。所有人都在一片黑暗中移動著。


我坐進了潮濕咖啡館。老位置,廁所前的單人桌,桌上放著一本已經被翻過派蒂史密斯回憶錄。我喝完習慣性點的六倍濃縮冰鴛鴦,接著就是發呆。回憶像是不定時會發響的鬧鐘,女人的身體,叫聲,下體的觸感,疼痛,射出的快感,呼吸,衛生紙的形狀,結尾。我喜歡起得早的生活,但我害怕無法決定做什麼的生活。存在主義已經像是一種被操爛的屄。


滑動手機看著螢幕裡許多人去了我已經無法再去的故鄉舉辦的音樂季。我想起那個舌頭穿洞的人還在表演的樣子。誰會記得那些灰灰的記憶呢?那是個有錢喝酒就會感覺很幸福的年代但誰會想到有天我們會變成一個大叔坐在咖啡館裡自艾自憐。書裡頭寫了一個電話號碼後面寫著操我好嗎,署名是馬路旁的脫落ubike。我找到書下空著的地方,把書本攤開讓這行寂寞又哀傷又皺巴巴的字面向大家。



不要躲起來,如果我能和你說話。不管你是男是女。不要把身體藏起來等到發爛才覺得疼。就算那是一根爛香蕉只要你覺得時間成熟了就該把皮脫掉讓想吃的人吃掉。我覺得這個故事很好,我想你也會這樣覺得。如果我能和你說話。


晚了,尻下去的燈還亮著,今天是六號,我沒記錯的話是瓶裝酒通通打六折的日子。整間館子裡空蕩蕩,還沒有太多人,燈光昏暗,我看得到皮膚黝黑的小女孩穿著白色背心與圍裙站在裡頭。但我決定不喝酒了。我想躺回我的瑜珈墊,看著天花板,感覺自我放棄。什麼都不想幹的日子,保持清醒應該是唯一的解藥,至少我還能閱讀,就當作被陌生文字強暴,既便沒有太多快感,但至少身體不會是空的。


應該要在一個房間裡讓我想起年輕。一疊又一疊的雜誌,陳舊的書,村上春樹,可能還要加上一些慾望無法滿足的氣味,這樣才能讓你不時舔著自己的嘴唇。那應該是一個滿腦子只想到性的男孩子的房間,一些衛生紙皺巴巴的擺著,CD四處散落,盒子裡總是沒有碟子,歌詞本被貼在牆上。那應該是一個有貼著很多拍立得的房間,但沒有一張照片是有對著焦距的。


所以你聽到了那個空間發出的呼喚。這樣的獨特。或許是因為你想起自己的老去,悔恨。那些發生過的還很無知的一些樂趣。像是沐浴乳的香味。像是牙膏,涼涼的。像第一次吃到紅豆沙。我想像你也正在想像消失。想像被幹。想像噴發。想像寂寞與不甘寂寞的所有。


激凸的奶子在白色背心裡,我回過神,一個騎著腳踏車的女人迎面而過,兩個圓點,濕熱的空氣,我回頭看著她逐漸遠離的架在高挑車身上的渾圓臀部,在街燈下。離家門口還有一點距離,我點燃身上最後一根菸。我問她,藥局還開著嗎?我需要一點快感。我想我需要。我依然迷惘。我開口,我說給我,解藥。如果可以。


在我還沒自我毀滅以前,請給我一個,濕黏的吻。
我會做出承諾,不會再讓酒精,加速這一切。




『如果你還活著,是為了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