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4月30日 星期一

17.










他喜歡把菸灰彈滿整個洗手臺。他喜歡菸灰像雪花般散落在白色的陶瓷上。他喜歡看著那些黑黑灰灰碎片交雜的感覺。他喜歡吸一口濃濃的菸,張開嘴,讓煙浮出嘴巴,讓煙停在半空中成為濃濃的一團。

他喜歡雨天時坐在浴室裡抽煙。他會拿一本書陪伴,但不一定看得了幾個字。


他的身體承載太多酒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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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起身要沖水時,發現馬桶裡有一隻蝸牛。沒有爬行,只是沿著水面吸附著。他回想昨晚吃的墨魚麵裡頭,是否有失手煮了一隻蝸牛進去。

有時候見怪不怪是年紀大了之後所演化出來的特殊才能。


他按了沖水把手。按到底。以為按得愈用力水流就愈有力。傻蛋。蝸牛還在。吸得緊。他拿起蓮蓬頭,轉開水龍頭,用水注把蝸牛沖到水裡。


聽說,馬桶沖水的原理和噴射機的渦輪理論是有關連的。


他再沖了一次水。

他拿蓮蓬頭洗了屁股。

他看著許許多多小小的蝸牛隨著水流滑行。
他看著自己的胯下。
他看著馬桶。
他看著蝸牛。
他看著排水孔。


他的手機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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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開了餐館之後,他就不曾在家裡的廚房煮過東西。流理台旁只有煮咖啡的簡單器具,水壺,一些碗筷,葡萄酒杯,以及不常用的鍋具。

他一個人時常抽煙。但人多的時候則不。

他會去跑步。但不喜歡跑步機。

他用鍵盤敲擊文字。是文字,不是文學。
他常想要吞一些藥好讓情緒鎮定一點。

他喝威士忌。任何一種只要夠陳夠香夠濃的。
他喝葡萄酒。但不喜歡過度形容。
他在下著雨的夜晚發了信給他的前妻。
他說,他又失眠了。

他說他正準備離開城裡。可能回家,也有可能是出國。
他突然想去京都。舒國治某天在報紙上寫的那種京都。

他說,他已經不能再繼續這樣的無以明狀。

陽台上傳來了鳥叫聲。不是紅綠燈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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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ack Cab』的吧台仍然是他愛去的地方。小眼睛老闆的女兒已經六歲。喜歡拿鋼鐵人敲人腦袋。他現在只吃巧克力慕司與一杯熱咖啡加紅茶。他仍然會寫筆記本。並且試著不因為年紀的增加而喜歡問一些故人老朋友的事情。


這個城市很小,大家都在同樣的地方出沒。同樣品味的人,同樣思考的人,同樣程度的酒鬼,同樣愛找樂子的玩咖,同樣寂寞的男女。幾乎,時有碰頭。所以任何一個喊得出名字的有名的小角落,餐飲的,夜生活的,幾乎都成了各個消息的中繼站。而那些每天站在那邊負責的人,就是你需要消息的最好的來源。


他和站在吧台裡那個中年男子對望了一下。他知道大家都知道。他知道大家都在等他問。


他開始和一個餐館過著日夜都工作的生活之後,他的臉他的身體他的整個人呈現一種超現實的進化,或說,老化。他在四年後想起四年前的他都會感到不自在,但那個不自在是因為矛盾而生的。他不再有四年前的想像力與觀察人與描寫人的動力。他不再窮困,不再找不到城市裡的存在感。但現在的他卻是更沒有存在感的。他無法想像這樣的他怎麼活下去。他的心是空的。他不再會被怪事吸引。他被正常的社會競賽給吸收。他已經沒有了改變自己看待這個社會的能力。他很容易接受。

他有很多惡搞的點子。但沒一個後來有成為什麼的。因為最大的惡搞的點子就是去開了一個餐館,並且莫名其妙的經營了起來。他已經不會被嚇到。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他已經覺得錢不是很大的問題。


他有三年沒有去看過現場的搖滾表演了。最後那一天,是oasis
他還是聽很多音樂。但他開始討厭遇到一些音樂人。


他不再熱衷寫食物。他認定文字裡的食物如果沒有哲理,寫出來的東西和垃圾或許相近。那不過是虛情假意的吃喝,卻被冠上美食與品味。他討厭自己被歸為那一類人。


蝸牛在甜點冰箱裡。濕濕的。


他問,那個女人來過這裡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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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一杯塑膠咖啡加牛奶。他聽著Jamie Cullum
窗外的雨很爵士。
煙霧瀰漫。

手機響了又停。停了又響。
話筒裡的人說自己是Thom的朋友,要約吃飯。

他約了銀河餐館。如果沒事的話。


然後他想起她。
季節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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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你醒來,當你回想,當你還感覺到醉。當你望著窗外的雨感到不知所措。

當你發現身體不再能記憶。意識不再有衝動。
當你發現你已經完完全全愛上一個沒有形狀的空洞不是肉體。


在你過夜的夢裡,你們真實地擁抱了。以一種青春模樣和現在的身體。

夢裡有一把插上導線的吉他,周遭有音箱回逤持續擴大的頻率。


那是一種沒有旋律卻快要爆炸似的頻率。

那是一種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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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抽著煙。
他正在寫一個新的專欄。

他正敲著鍵盤。
節奏輕盈如同情境音樂。

他的點子其實不是什麼點子。


他只是,

把所有宿醉時候的隻字片語都收集起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