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台北午夜。有雨。

我們在一起。在這城市的既有軌道裡走著。

我們有時交談。有時沈默。有時碰觸彼此身體。有時保持一些距離。

沒有人需要知道我們。或許也沒有人想再知道我們。

我們在一起。所以。

每個午夜場景的光線變化在她的臉上都有一種原色反映。時而霓虹，時而水藍。街燈交雜閃光號誌在她的臉，如同一種靜默的電子訊號。

我們去了幾個酒吧。喝了幾杯。我們對於彼此沒有太多想表達的。只是想默默地讓事情發生。讓對話發生。讓情緒釋放。讓感覺活著這件事情有點感覺。

投影與閃光交錯在她身上每一片肌膚上。

對於許多城市男女之間的誤會起因是大家都認為男女之間的互動情愫必定有如電影或是愛情影集裡面演的那樣直接以及需要解釋。甚至是，每個動機都必定有劇本可考。而如果你真正在一個城市活得夠久與形形色色的人事物互動的夠深，你會明白，實際上不是什麼事情都是有邏輯的。你可能只是需要以及想要活得像自己。你可能只是需要找到一個人知道你是在活出自己的人。你們需要的是分享真實的渴望活著的情緒。一種與這個城市聯結的互動模式。

電影需要邏輯但真實生活不見得有邏輯。做愛並不是真的做了就會很爽。喝酒並不是喝醉就是最有感覺。交朋友更不是每天有人可以打打嘴泡殺殺時間互相打氣就覺得真的算有朋友。

至於結婚養老生兒育女，自始至終都關乎錢。

你需要的，其實不過是一個城市一間房子一張床一部車一台電腦一只智慧型手機一些華麗的衣服鞋子以及一個能讓你感覺鎮定的對象。

我們在一起。

我們持續走著。

然後她把外套脫了。

我們其實陌生。

但互動卻駕輕就熟。

我喜歡她。

我同意她。

我羨慕她。

她的男人與女人，

永遠都只屬於一種臨時空缺。

然後我們走上環繞式的天橋。點燃了一根小雪茄。

我伸手摸她。一種讓人沈溺的白皮膚。一種淡色調的粉紅嘴唇。

你不自覺地想起，她的乳頭也是那樣的顏色。

我喜歡的是她的怪異以及沒有太多線條的美。

沒有太多特徵的臉。以及沒有體毛沒有雀斑沒有特殊香水的身體。

她微笑的時候牙齒有一種不合時宜的凌亂。但也或許可以說是一種不合群的時尚。

在她的緊身洋裝下，你找不到任何關於胸罩與內褲的線條。

我們回到一張床。脫下她身上所有的金屬珠寶飾品。戒指，耳環，髮簪，肚臍上的鏈子，手鍊，腳鏈以及陰脣上的鑽石。

一個Saint字體的刺青在褲子脫去之後露了出來。

我開始覺得自己有老化的跡象是會覺得年輕的女孩子很美好。

尤其是那些幼稚與充滿瑕疵以及不完美的行為。

體毛可能沒有修得很乾淨，品味可能很怪異。

我會開始覺得那是種美好但不一定是種美。

然後我拍兩張照片。就只是兩張。

她裸體走進夜色裡。半空中。

然後她說，活著好倦。

我們走進一間吃宵夜的午夜餐坊。點了香腸與牛肉與花枝丸與朝鮮薊。

我們喝完同一杯啤酒。剔牙。她調整了洋裝的高度。

她說，你的房子裡頭有太多女人的東西了。

我知道。

只是，

一直沒有辦法丟棄。一直沒有辦法忘記。

一直沒有理由也沒有決心讓自己也徹底離去。

她說，你還記得你是誰嗎？

我記得一個女人。

我們坐上計程車。

她說，她喜歡當個計程車。

她小時也常被叫做計程車。

因為她總是，喜歡穿著鮮黃色的雨鞋去上課。

我看著她細緻非常的腳趾頭，

以及上面抹著的亮黃色指甲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