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6月14日 星期五

51.









酒吧的名字叫做SADLAND。招牌是一盞溫熱的紅黃霓虹燈。店面小小的,靜靜地開在一棟八層樓高的愛德華式建築的一樓。樓上是一層兩戶的小坪數出租公寓。


擁有一身晒黑膚色的女人坐在我的旁邊,開口要求bartender給她一杯可以搭配甜點的調酒。時間是傍晚5:40,星期五。

喝不到兩口,她的檸檬塔還未開動,就用了一種誇張的聲調說太甜。整個酒吧只有我們兩個人。我想她可能是怕我只盯著自己的酒杯而沒有看見她。

我喜歡晒黑膚色的女人。既使晒黑的女人通常臉部皮膚都不太好。尤其是在有了年紀的女人臉上,那些毛細孔的問題變成了一種不得不接受的瑕疵。

店裡頭播放的是一首復古的中文歌叫做耳機裡的新浪潮。Bartender的名字叫做阿凱。此時此刻,我的白酒讓我找到了一些關於1976以及剛上台北窩在一間小雜誌社的一點記憶。

星期五通常是屬於早早下班的日子。這一天,午後就離開辦公室沒有人會說你是翹班。這是一種傳統,為了向巴黎人致敬的傳統,我的老闆說。

然而對於一個剛結完稿又無處可去的中年人來說,酒吧變成了一個最適合的去處。台北如果有一間午後就開的酒吧,裡頭坐的不是餐館同行,店老闆,就是像我們這種沒有固定上下班時間的媒體工作者。

女服務生叫做Yiyi。中法混血的年輕女孩。大部份時間是一張臭臉,但常常把倒錯的酒請我喝。我喜歡和她聊鋼琴以及色鉛筆。今天她染了新的髮色,我說很好看。她說,她的心情像鋼琴彈奏的那樣。


女人吃了一口甜點,還是直說甜。於是bartender又換了杯酒給她。

她說,這杯好一點,是馬丁尼嗎?
不,只是冰凍的英國琴酒加檸檬糖漿以及芭樂皮。阿凱冷冷地說。

我喜歡在這個地方想一些事情。有時候。一些酒吧裡人事物也會讓我又想起怎麼也想不起來的小小記憶。

晒黑膚色的女人讓我突然很想回憶一些關於一個和我喝過酒的女導演的事情。我記得她總是帶著墨鏡綁著馬尾的形象,我也記得她穿比基尼的模樣,記得我們一起去公園曬過太陽。但我怎麼也想不起來,她的星星紋身是在左邊的肚子還是右邊。我也想不起來為什麼我們再也沒有聯絡過了。她終究沒有成了什麼了不得的導演。而我終究沒有再繼續那種不痛不癢的藝文生活。

關於店名的由來其實很多人都猜過,但從來就沒有人猜到過是關於Smashing Pumpkins。有時候我會很納悶,這個酒吧常播搖滾與電子樂,但就是沒有那些關於音樂的圖像與文字。我似乎能明白這些。這個吧就好像一個想隱身在比較modern的外表後面的老屁股。


外面下起了雨。從門口的窗戶可以看見它愈來愈大。雨聲加大。逐漸大過了音樂裡一些頻率比較低的部分。


我回頭看了晒黑膚色的女人。她的眼線有點歪斜。她問我,可以坐在我旁邊嗎?我想,除了點頭之外我並不能做什麼否定的動作。

在這個狹小的只有10張椅子的酒吧,我們坐得似乎有點太近。近到我只要看著她就可以清楚看見她的胸部與桃紅色洋裝之間的空隙。我想她應該沒有要刻意回避這件事情。


她舉杯向我。她啜了一口酒。
她點燃了一根菸。
她給了我一張名片然後看著我臉上那種有點似曾相似的反應。


看來,我們都走不了,是吧?她說。

晒黑的女人,一場傍晚的大雨。一間下午只放90年代搖滾樂的小酒吧。


我乾掉我的白酒之後,向bartender點了兩杯馬丁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