鰻魚飯，按照以前習慣的，只會點小份，也就是半條魚的。魚肝也一定要，還有炸肉串。如果運氣好，鰻魚蛋捲也一定要吃。有那麼幾次，看著日本人，上班族模樣，點了炒牛肉來吃，但這麼多年過去，我倒是試都沒試過。海帶，因為很便宜，也一定會點。偷笑沒關係，真的，很多餐廳的美味，總是建立在大家口袋仍然款囊羞澀的青春那時那刻。這裡頭的鰻魚飯以及其他，對我來說，是的，永永遠遠的，屬於青春，屬於台北的初來乍到。
有那麼幾年之間，我都是一個人，排隊點菜，再和別人併桌，然後吃完便走。這幾年，說也奇怪，我倒是完全沒再來過，直到你又提起，我才又想起，好久好久了，沒有午餐偷閒，走進條通，認份排隊等食。
不知道是忙，或是聽說味道有變，或是在一頭栽進了餐廳工作之後，我默默地，忘記了還有一些老地方也一直都還默默地，好好的，活在城市的某個角落裡，等著某天我們，能再次想起然後偶然相遇。
終究是一直沒有成行的午餐約定。我和你你和我，說過的午餐與鰻魚飯。我看著久違的白紙黑字，菜單依舊，油污遍佈。什麼都沒變，價錢小更動，老闆依然站在廚房裡頭，大家的前頭，一頭白髮了，低頭動作，好不俐落。阿姨們招呼，收拾，點菜，客人們低頭，扒飯，說話，微笑，吃得飽飽的人，滿滿都是這樣的氣味。
歷久不衰的是這樣的食堂氣味，尤其是這樣的午後，午餐尖峰時間之後的短短時刻，排隊時有陽光灑下，進屋時有碳味襲來，一兩簇上班族，日本人，男男與女女，滿滿的小桌子，都是菜，都是食物，都是飯盒，都是小小的碟子與竹籤。
還是好愛，只是無法同行，和你，邊看邊說笑，邊聊邊等待，一種風景，陳舊台北，成就了一場又一場小小又小小的約會，或許。我一個人，看著對坐的人們，是情侶，是夫妻，是同學是同事，是觀光客或是和你和我一樣，只是單純需要，午餐去處的，台北人，2020。
鰻魚肝依然是苦苦的，肉串依然有蔥綠在裡頭，味增湯也溫熱，依舊，什麼都沒變，就是毫無修飾的線條裡頭帶著小情調的溫暖與柔和。如果我們一起，對坐而食，我會和你強調那個炸肉串旁的黃色山葵醬，我會和你說一定要吃有點噁心的沖繩醋海帶。我會微笑和你說，小時候我和同學每到台北，必然要來的這裡，還有一些趣事糗事，一些必去的條通小店，以及你還年輕，我已老去的這段時間，台北與我的，飲食小故事。
曾經在雜誌社上班時，辦公室就離條通的這裡不遠，所謂吃好一點，除了居酒屋，就是來吃鰻魚飯。二十幾歲的日子，好像還是昨日，而回到眼下，同樣的空間裡，什麼都沒變的除了中年前的我，什麼都還是一樣的除了吃著吃著會想到的你。
人生故事不算有趣，但意外的意外則讓此刻的滋味多了一點別的趣味。是有點遺憾，是常常不能把別的東西也都試過一遍，因為總是一個人走了進來，只點得了桌子放得下的食物，然後一個人結帳，走回條通的街道，繼續回到台北，繼續回到人生。
吃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吃也不是我很感興趣的事情了。但我會一直一直，想到你，是因為鰻魚飯。真的。說來好笑。因為太難忘記了，是的，我們說好要約一天，一起來吃鰻魚飯的。
但毫無疑問的，已經只能是，我單純想像裡的事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