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媽媽說，可能是因為第一次遇到一個人，說想要和她，生一個很像她的孩子。

媽媽說，他們認識了好久好久之後，才決定要在一起。

她說，當時爸爸有一個交往了很多年的女友。而她的上一段婚姻也還沒有真的結束。

這個故事，我聽過了許多次，許多次。兩個人說的版本，其實都差不多。只是爸爸的是帶了點習慣的憂傷，然後微笑。而媽媽，總是會笑笑的說完，這個好像有點戲劇化的，愛情故事。

每當我提起我，以及家裡這些，大家總是以為我在說一個，愛情歌曲裡才會出現的浪漫劇情。

當然一路走來現實很多，當然也不是有這麼多浪漫的事情可以說。但我記得爸爸說，這應該是他這輩子意外得到的，最棒的意外。

可能是因為他們都做過文字工作的關係，我覺得從小和他們說話，都有很多不同的感覺，讓我去猜測，去拼揍，一年一年的，直到現在。

我想爸爸不是一個容易開心的人，而媽媽是一個不受拘束的人。但當他們兩個在一起，我想那是一個，到後來我才懂的，很珍惜彼此的時光，的愛情。

再難的事情，當時我可能不會知道，但我能想起很多的，是家裡三個人在一起，總是爸爸會聽媽媽說，媽媽會叫我聽爸爸說，然後我們常常，笑得很開心。

在餐桌上，在廚房裡，在偶爾坐車一起出去玩的日子裡。

有時候我會去看著爸爸工作，有時候我會和媽媽去辦公室，有時候我在電話裡面，聽他們說話，發現他們兩個，其實好像好像。

媽媽說，我的手是遺傳到爸爸的，不要嫌棄，是一雙很溫暖的大手。

媽媽說，妳看妳，妳的手，會讓我想起和爸爸牽手的時候。

我還能記起的小小時刻，是爸爸在廚房做菜的姿態，媽媽胡鬧的說話，然後他們總愛說，去擺餐桌，不要進來，去洗手，我們要一起吃飯了。

我有時候會看著台北一直下的雨，想起爸爸寫過的東西，然後再看看我現在寫的東西，我想，很奇妙的是，我覺得小時候我比較像媽媽，很開心很愛笑，而愈來愈大之後，不是叛逆，而是我覺得現實好多好多，都讓人傷心，只有回來家裡和他們說話吃飯的時候，我才覺得，好像有人，不用解釋，就可以懂我其實，有許多難過。

我想起有時候他們會吵架，但我覺得他們私底下和我說的話，都是要我去告訴對方，不要生氣了，好不好。我後來總是這樣看著和我在一起的對象。我會想起爸爸，我會想起他很小聲說話的樣子，一種只有在家裡對著很愛的人，才會有的樣子。

所以或許我善於偽裝，在後來這麼多的日子裡，是學到了爸爸，也不一定。他必然得裝作堅強，面對世界，這是我後來長大了一點，才真正知道的事情。而媽媽時常到處去旅遊，工作，在螢幕裡和我們對話，然後她會叫爸爸不要太累，叫我要記得寫作業，叫我們不可以去吃太多太貴的東西。

她總是知道爸爸會聽她的，但也會知道，爸爸其實會帶我去了解更多我不知道的世界。

媽媽愈來愈常說起，他們是怎麼在一起的。隨著年紀，我們彼此一起聽著許多那些年她還記得的回億。

媽媽總愛說，妳爸爸其實不是一個好看的人，但他太特別，好特別。

媽媽說，她總是遠遠就會知道，那個不是別人，那是她喜歡的那個男人。

我愈來愈常聽她說起，在她還是我現在這個年紀的時候，是多麼的受歡迎，然後，是怎麼遇到這個男人的。而我愈來愈常想起的，是一個我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在我這個年紀的時候，和我相遇，和我說話，和我陪伴。會是什麼樣子。

我們也會像他們當時那樣，放下顧慮，不顧一切，然後決定在一起嗎？我們也會一起聽著音樂，說上很多話，一起看完許多電影，一起做菜，一起牽著手去走很遠很遠的路嗎？

我想著我們也會這樣包容彼此，摸摸對方的頭，告訴對方要加油，然後決定一起擁有一個，和我們很像的孩子嗎？

媽媽說那是很老派很老派的約會，在那個大家都已經不會這樣做的年代。但一想到這些，她還是會好愛好愛，好愛好愛。她說，這些會讓妳忘記那些彼此有過的傷害，然後變成永遠的陪伴。她說。

妳爸爸哎，

妳爸爸哎，

我時常回家，看著她在廚房裡，一個人熱著湯，要給我喝。同時，聽著她習慣用這樣的開頭，然後說起一些什麼。

有些是我知道，有些是我不知道的。而我時常在想，在這不完美的世界，他們這樣在一起的日子，是不是能稱作完美。

但我想我們兩個都好想念好想念，那個曾經和我們好親近好親近的男人。

有好多好多回憶，

我想他一定會知道。在我和媽媽說話的時候，其實是，多麼的想念他。

而他一定會說，不要哭，沒事的。

不要哭，沒事的。


爸爸在這裡，好嗎？

是的，我多麽希望，你還在這裡。

我們可以一起喝媽媽煮的湯，然後再笑笑地說起一些，我還不知道的，關於你們那些年的，



美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