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25日 星期一

61.










他發現每個從他眼前經過的女人都有著一種暗示性的性慾。是一種打量著人的眼神。在他以及周遭的一些男人身上。他有一雙綠色牛津鞋西裝口袋上有紫色袋巾。他想或許是因為他是個明顯跳色的人吧或許。

肉桂卷出奇好吃在午夜的巨型咖啡館裡配著一杯用神奇機器製作出來的碎冰溶解的濃縮咖啡。兩個帶著亞洲臉孔說著美式英語的女人討論學校生活的聲音不時壓過音響音量。他看著一些女人。持續看著一些女人。坐著的站著的打著電腦的陪著男人的帶著小孩的喝著酒精看著甜點等著結帳的。他看著一些已經接觸到的眼神然後試探一些或許該有的陌生社交式的基本默契。然後去了廁所。擦肩而過幾個男女。他的腳被兒童椅拌到的同時女人回頭他也回頭然後一個火紅的豐滿嘴唇笑了起來而他報以一個不小心犯錯的孩童式的無辜的神情。

尿液在馬桶裡反映了都會人生活的不正常形態有時是太過透明喝了太多利尿飲料有時則是太多藥丸導致色澤偏深亦或是肝臟遭到不當使用所產生的不正常發黃發褐。他在清醒而膀胱滿載的尿尿的過程時常想起射精的一種蒙太奇畫面。然後他坐在了那個擁有火紅嘴唇的女人的旁邊喝著她熱情款待但旁人卻冷眼以對的一杯澳洲老藤席哈紅酒。

女人叫做M。和他一樣。他們互相介紹彼此然後開了關於M&M巧克力糖的不好笑的老人玩笑。女人酒喝得大口。笑得誇張。他則笑得社交。一種不能明說的性暗示是好的酒才能打開的神秘開關。女人以及一群朋友,男男女女,銀行與科技圈的中產階級固定式的週末品酒餐會。他起身,道了謝,並邀約喝雞尾酒,在稍晚。

敲擊酒吧燈光昏暗他穿過一些寄生在這裡的人群走進了後門的廚房和廚師打了招呼之後自顧自地做起了他的宵夜番茄三明治配上一點日本風味的醃製根莖類蔬菜。他獨自坐在吧台。吃了兩口便停了下來。爵士樂放得大聲。雪克杯敲擊得響。男女交雜的嘰嘰喳喳對話發酵著夜晚的一種高潮氣氛。他想喝一杯有關伏特加的東西但卻總是開不了口。女人有著大屁股穿著緊身黑色洋裝。他想喝一杯紫得像是吉米罕崔克斯的吉他迷霧般的酒但是他說不出口。有個女人走進吧台說她要點一杯像風一樣的調酒。他想到陳曉東。酒保也是。旁邊的旁邊的臉上有刀疤的男人也是。毫無邏輯的夜生活總是在毫無防備下出現一種戲謔式的張力讓大家哄堂大笑。

當另一個帶有火紅嘴唇的女人出現在他獨自走往下一個酒吧的時候那已是另一種氣氛了。女人穿著半透明黑色上衣露出細緻到讓人入迷的黑色內衣獨自坐在黃色路燈下的長椅上低頭滑著手機。女人沒有察覺旁邊有個男人也就是他正站在那甚至偷拍了一張的照片。女人穿著長靴。過膝。地上有兩個透明空酒瓶。寫著日文。

一個沒有太多渴望的午夜在幾個酒吧之間輪轉幾個短暫的對話社交式的飲酒幾個DJ台的駐足之後他停在了霓虹酒吧望著台北過氣的夜景想像自己還有看著愛德華霍普的經典名畫的青春惆悵。他看時尚編輯Green帶著一個年輕的女孩濃眉大眼韓風陣陣坐在了不遠處的一張附有細緻銅燈的大理石小桌子。女孩脫下呢絨外套。女孩露出大半肩膀。女孩露出大半背影。依然是黑色細緻的小小肩帶。

他看得入神因為那是一種全然沒有看過的午夜色情食物的質感讓他一度反省自己是不是已經飲酒過多導致男性激素開始作祟。那就像是一種恰到好處的糖蜜加進濃濃的乳脂肪配上適度空氣比重打發出來的會讓人忍不住想要伸出手指直接挖起來吃的神奇發亮白皙鮮奶油。是任何一個只要有點喜歡女人的人都不可能錯過的暗夜發光體。但女孩只是用著崇拜點神看著她對面的那個男人。一個富有品味談吐得宜酒品優良的中產階級的乾乾淨淨鬍渣發白的中年男人。

午夜的終點他坐在信義路旁的路燈下的稍早有女人坐過遺留昂貴香水氣味的長長板凳。車子有時像流竄的發光燈體穿過眼前。他想起遠方的妻子以及孩子以及床鋪上那充滿安穩氣息的獨特氣味直到稍早那個火紅嘴唇已經變色的女人M勾著油頭男人從另一邊走過。女人用手做出眨眼睛的動作外加充滿微醺的笑當做道別然後走進不遠處的發亮超商711。直到他們挽著手站在櫃台。女人笑瞇瞇地對著他晃動著手上的紅色保險套盒子像是一個在紐約參加完派對的妙齡女子般的開始脫序。

叮咚聲之後玻璃門拉起了一聲長長的炫耀式的掰。他連起手道別都顯得無力就像是一只老舊的塑膠玩具抽著手裡還燒著的香菸。一切毫無邏輯在這百無聊賴的一個活在台北的初級中年男子的夜晚而他的生活其實就像是一間裝修中的房子只能等待等待再等待。

所有事情都只能是想像而未知。所有的裝修工人都只是暫時而不能保證結果。因為設計師就是他自己。監工也是他自己。除了擁有基本的掌握權之外其實也就只是有想要裝修的企圖而不知道裝修之後的樣子然後這個房子就一直像個工地般地實驗實驗再實驗,灰塵灰塵再灰塵。他其實在等著最後那個夠資格的油漆工人,不見得是男人也或許是個女人,能幫他做好最後的彩色處理。


起身走進逐漸散去的夜色裡他已厭倦不確定。
時間逐漸成為一種無法計算的東西包含睡眠起床吃飯做愛工作。
他像個遊魂,穿著綠色鞋子,走在重複的欲望迴路。


他想要一個紅黑色調,緊緊地包裹住自己那冰冷光滑的身體。











2013年11月7日 星期四

寫在拆光了現場之後,給貓下去的你們










Dear all,


終於趁著施工空檔把這封信寫完了。
太多事情想說但卻也一直說不好。所以擱了許久。改了又改。

老實說,讓我決定不要再想太多就去做這個改造計劃的原因,其實是你們。沒有你們,我不會這樣繼續下去。想想去年的此時此刻,想想現在你們手上的東西與工作的氣氛。這間館子奇蹟式的活下來了。而你們就是這其中最重要的角色。

這個館子開業幾年以來,你們是唯一一群不會互相猜忌、打量彼此的工作伙伴。如果說徐州路38號從開始以來有什麼是我真心期待的事情,那麼我一直在等的,應該就是這東西沒錯。

時常在做員工餐的過程裡,在日常的生意操作上,你們確實體現了我一直寄望在這個地方的一種google精神。實驗,試驗,不算計,不要有壞念頭。保持單純。保持該有的態度。我發現你們漸漸會開始去找尋你們不了解的有興趣的想探究的食物食譜。也懂得去試驗一種不同的工作方式。這真的是很有意義的事情。不只對我而言。我想對整個餐飲圈子來說,這都是很重要的新氣象。

既使我還是時常需要貶低你們來讓你們不會滿足現狀。但請原諒我。我希望的是你們永遠永遠都不要去滿足,也永遠永遠都需要自卑。

不是謙卑。是自卑。
謙卑是成功人士那個圈子的人在說的。

我常說你們是一群已經輸在起跑點的人。這是認真的。因為我就是一直輸在起跑點上的人。在還是你們現在這個年紀時,我總是需要花比較多的時間與氣力用一種南部人的方式去追那些書上講的台北人在幹的事。所以在我的青春末期,大部份時候我都是處在一種想追卻無能為力的窘裡面。我沒有富爸媽沒有餐飲背景沒有寫作技巧烹飪技術甚至沒有可以一起工作的伙伴與環境。任何的可能與後來的這些,都是自學與掏空腰包甚至花上大量時間去實驗得來的。直到後來有了這個公司,這些態度從來也沒有變過。

那時候我多麼希望能遇見的,就是像現在這樣的公司與同事。這樣的你們。一種起頭人的角色。一種可以互相進步的伙伴。一種精神。一種知道怎麼鋪陳未來的思考甚至是,知道怎麼玩得比別人都好的心態。

我不想點名說誰真的很好或是超級好。你們明白我真正的感受。

對我來說,你們就是現在的貓下去。死裡逃生過的貓下去。既使你們仍然不夠成熟。既使你們都還需要更多生活中的試驗。但就是一種良善與純粹的本質,也就足以讓你們相信自己有天也可以成就一些什麼。這是一種企圖。一種想活得比大家都還要好還要有個性也有姿態的企圖。

其實大部份的人都說你們很好。都說你們有智慧不像外面餐館遇見的廚師與服務生。但只有很好是不夠的。在這個倒退走但是仍存在許多機會的餐飲圈子裡,你們要慢慢可以獨當一面從很好的人變成厲害的人。要讓每個人一聽到你的名字或是和你見上幾面就會很想要和你一起工作。這才是厲害的人。想想黃以倫,我永遠都會大聲的說我和他一起工作過。

所以我常鼓勵你們要用不同的方式來想像世界。想像各種大家包含你自己都沒有想像過的事情。有想像才有可能發生。但不是天馬行空。想像需要很多生活裡的累積與各種資訊的彙整。更要真正獨立動手去做。相信自己可以做不管你是否覺得自己準備好了。機會是抽象的。沒有人會真的準備好面對它的。唯有你完成的時候那才是你抓住了機會。

總之很多事情一開始是要去做的。就像一個離鄉背井的人如我在五年前落腳這個地方一樣。沒有當時就沒有此時。是吧。

抱歉說了很多其實我們相處時就常聽過的事情。但我想要記錄下來。記錄你們給予我的啓發與想像。以及誠心的感謝。在你們每天長時間的工作裡,其實時常充滿不如意的瑕疵,也時常需要面臨無法預期的挫敗。感謝你們願意感受這些神經病的事情。甚至是時常成了我焦慮症狀發作下的出氣包。

或許沒有一個餐館像這裡,一直鼓勵大家往未來想往更多元的方向發展。尤其是大家都很缺人的餐飲環境下。但我知道我們都遇到了瓶頸在這裡。如果不改變,那麼就只能看著自己僵着直到失去耐性與繼續下去的意義。所以是這樣的初衷,把錢的問題先擱著,我決定去做一直在講但是都沒有真正做的改變。希望能改變一些工作上的效率,給大家的福利,與客人互動的模式甚至是營利的方式。

而撇開這些改變與否,我其實希望能給你們的是一個別的餐飲公司都不曾給過的除了錢之外的東西。真的。如果你因為讀了這些而開始回想:

我們是怎麼和彼此以及那些好的壞的客人度過每一天的;
那些水槽裡被搞得墨汁四溢的烏賊以及魚鱗飛滿天的殘局是怎麼被收拾的;
重複搖起冰凍的雪克杯時你發現自己正在做的東西竟然可以叫做調酒;
拿起刀對著每隻眼睛都還睜着但是已經除好毛的母雞。
每天鮮血淋漓的牛肉以及等著進真空袋的一塊塊豬排。
還有每晚火線上不停滾著的冒著煙的融化的等著被吃等著丟出去的菜以及,老闆一直碎碎念的那些熱鍋裡的鬼東西。

煎好一塊魚,烤整塊肉,用西餐的方法做中式的滷肉,做一片全台北最好吃的披薩甚至是拿意大利麵做出比任何一間夜生活麵店都還要好吃的涼麵。


你能回想起自己是怎麼來到今天這裡的嗎?
是不是只要回想起一些片刻內心就會出現一抹激動?這就是實情。


眼下,這個地方其實都還需要各位,也希望你們都還願意繼續和我一起做一把漂亮的生意。有些交情是可以一輩子的。我希望你們從這中間可以得到這個。短暫的生命裡,這或許會是你遇過最難得的事情。


抱歉寫的煽情了。

工期因為我時常想到就要神來一筆的追加已經有點延遲了。但我想我們很快就會開始。保持隨時都在感受餐飲的心態,我們就會無話不說。真的。



BEST
祝無薪假愉快




也是在當了老闆才開始學習怎麼做好老闆的老陳
2013年11月













2013年11月3日 星期日

60.













他指著加油站旁的尋人啟事,說上面那個小男生就是他。

『王諭,失蹤日期,741031日。生日,681031日。失蹤地點,台北市。』


尋人啟事上還有其他的孩童,但他指的那個小男孩明顯露出一種憂鬱的神情。

車子在夜色裡穿越了無數的街燈來到了我在山坡上的住處。承載著我們高漲的性慾的音樂是黑色鑰匙的藍調節奏。我們高潮數次。然後躺在我的瑜伽墊上撫摸著彼此身上附著的汗液。我喜歡看他射精。那是一種身體狀態協調的象徵。我認為。

他離開以後,我獨自在廚房裡喝著水。他總說,他的老婆才是他真正愛的女人。因為那個女人能給他最需要的安穩。能帶著他一起入睡。而那個女人的香味是一種永遠的依賴。光滑的肌膚也不隨著年紀而讓人感到不舒服。我看著自己手上的傷疤以及膝蓋的皺褶。我想像著他的老婆那張不是大眾美女的臉龐下的自然美。其實,我也想知道那女人的皮膚是否如他所說的那般光滑。

翻閱著胡淑雯的小說,我有了自慰的念頭。我想像那個女人像一隻母狗一樣舔著我們的身體。我喜歡胡淑雯的字句。那裡頭隱含的暴力與侵犯讓我興奮。讓我想找人做夠壞的事。

深夜,路燈下的雨飄著,看起來綿綿的,像是發亮的雪。或許吧。我想像雪在一種日本情調下的樣子。我想起一部叫做千禧曼波的電影。我想起舒淇那張不太對勁的臉和對白。半山上的房子沒有人會來找我。也沒有太多需要介意的人。這是我喜歡這個房子的原因。

我穿著外套坐在山下唯一的公車站。一如平常無事的深夜時刻。喝了兩口威士忌。身體開始覺得暖。一個金髮年輕老外牽著狗走過。我們四眼相觸。像是打量對方也像是試探對方。然後我看著他和狗消失在山坡上的小路。遠方,有個電子音樂的節拍在拍打著空氣。我抽著薄荷味的香煙。然後起身往不是回家的另一條路走去。

我沒有問他關於那個失蹤小男孩的事情。亦沒有認為這是一個玩笑。我只是單純地想像著一個小男孩在失去原本的父母之後是怎麼面對那些改變的事情。他去了什麼地方?遇見什麼樣的人?他有被新的父母所收養嗎?他有遭遇過所謂變態的童年嗎?他是怎麼成長,然後進入這個社會的呢?他有曾經想找到他的親生父母嗎?

我好奇。但我也好奇停在黑暗裡等我的那個金髮的男人。以及他的狗。

他毫無感情的肉體亦讓我好奇。我接受他的所有姿勢。他的所有喘息以及陌生的肢體語言。甚至是沒有任何防備下的暴力與進入。

我高潮又高潮。在同一個晚上和兩個不同的男人。以及一隻狗。我躺在一個空曠的房間裡讓陌生的浩司音樂熄滅我的意志。佔滿我的耳朵以及思緒。我想起那年在西班牙海邊的事情。那些自以為體驗過就可以改變人生的刺激與需索無度的荒謬。

老外沒有體毛。我看著他的背影以及身上的雀斑。他像是女人般纖細的身體卻有著異常堅挺的陽具。他軟軟地蜷在我的身邊。狗還在。靜靜地。我們一起看著窗外的星星。

我們用不對稱的英語夾雜國語交談片刻。一起喝了一杯咖啡。他點了兩根草並且開始放著chill music。我們住在這個山坡的兩邊可能已經有兩年重疊的時間。但我們卻第一次碰面。我問他是否知道我也住在這裡。他說他不能太常進出,為了避風頭。他說,他其實平常不太和女人做愛。但寂寞讓人改變。改變很多。他說。所以他看著我的眼睛。試著找尋我們是否是相同的人。

回到我的房間。我開了電腦發了信。我和男人說我和另一個人做愛了。瘋狂的。高潮不止的。我說,其實在回我家的路上,我一直想起我在高雄當酒店小姐的日子。那些有家不想回的女孩,那些從來沒有真正的家的女孩,那些佯裝成家人但是上遍所有女孩的男人。我想起那些,以及自己是怎麼開始褪下防備與保護措施開始找上陌生男人做愛的念頭。

我想毀滅自己。我和他說。所以我做。

我是這樣容易就在一個陌生男人的面前褪下衣服。毫無羞恥甚至樂在其中。那就像是看著自己的身體被自己丟棄在充滿細菌與閃光霓虹的包廂裡。任何音樂與酒精都是多餘的。

我只有在花到錢的時候才感覺自己存在。那時候。
然後我離開。編了一個自己失蹤的故事。給曾經有過的家人與朋友。

我不希望男人能明白這些毫無意義的字句。
我不希望自己能明白這些動作的意義。

此時此刻。我只想做我想做的。打扮。喝上一杯。找到一個男人,一個女人。殺掉時間。


信的結尾,我幽默地告訴男人,

關於高雄我真心想念的,其實只有酒店裡那永遠冷冷的熟水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