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獻給，李維菁。以及，無法翻譯的愛情。）

可不可以在一起。一個晚上，就可以。

會符合妳的端莊，我不會穿著邋遢，請妳放心。我會等妳下班，再看天氣，想想我們可以去哪裡。

當然我不會同意，妳說的，去小七，這太隨便，連高中生都不會去。

我想和妳約會，好好的，就一個晚上，所以最少最少，我們要去點像樣的地方，才可以。

我想和妳好好地走上一段路，不會一直想偷牽手，不要擔心我會下流或失禮，我知道不可以。

我們先去好好吃個飯，不會太貴的地方妳不用擔心，也不會只是帶妳去喝咖啡，尷尬地讓妳只想閃躲我不是太好看的眼睛。

我們可以吃吃牛肉麵或炒飯，之類的，吹吹冷氣喝點東西，像是兩個還算年輕的約會男女，不踰矩的好好坐在一起，我想聽妳說說家裡，小時候，有趣的事情，這樣就行。

我會保持禮貌盡量不要露出焦慮，也不會刻意賣弄因為年紀問題懂了一些社會關係，我會想帶妳去，繼續去，下一個我覺得有趣的地方。

如果妳想喝酒，不要尷尬的太過安靜的，我覺得有個地方可以喝喝妳會喜歡的葡萄酒。如果妳只是想喝茶，繼續聊天，我覺得老派的咖啡廳，或許我們可以去。當然也可以去信義區，只是週五夜，我那些老朋友很多，喝酒鬧區，怕妳會尷尬不開心。

有可能會遇到認識的人，但其實正正當當的我覺得笑笑就可以，如果妳介意，我會巧妙地迴避，說我們剛剛在路上，偶然相遇。

但我覺得機會很低，我們就自然的走著，講著妳有興趣，我跟上的話題，我覺得就行。

我不會強迫妳喝酒，但也會希望妳喝慢一點，因為不是要發生關係，也沒有這樣的前提，所以剛剛好的開心，比較得宜。我會想要帶妳去誠品，因為晚上可能也沒有適合的地方繼續，我知道妳會看書，也看電影，那裡很有趣，因為什麼都在那裡，聊什麼都沒問題。

我想了又想，回到妳要下班前的訊息，我會先想好幾個套路，告訴妳我會在哪裡等妳，可能是捷運站出口左轉的麥當勞，也可以是妳公司附近的百貨捷運。

如果妳想要吃鼎泰豐，我會很願意，因為我很會，點菜加服務，是的，關於上館子，我熟門熟路，那個我很可以，只要妳不要感到介意。

如果妳想要，我們還可以去看晚場電影，但我要先告訴妳，因為年紀問題，我最近都會不小心睡去。

希望妳不要笑我，真的，我和妳一樣其實是布萊德彼特迷。

只是最近連續睡了兩次，去了我自己的外太空旅行，在秀泰的大椅子空曠的放映廳裡。

然後我還是希望我們可以走上長長的一段路，像李維菁說的老派約會必要的劇情，只是我們不一定會有後續，這我很明白的告訴過自己。

所以別擔心，嗨，我沒有，不是，想要發生關係。

請妳放心。我只是想要告訴妳，可不可以，和我在一起，一個晚上，之後再決定，

要不要，說再見。或是，能不能，

在一起，

一直走下去。

【獨自過，小日子】＿原文刊載於《小日子》20190926

自從答應社長要固定在小日子網站上撰稿，我就緊張兮兮的，時常把電腦帶在身上，手機打開備忘，深怕一些生活中的小小靈光乍現原本能變成交稿文章的，但卻被自己的疏忽大意，給不巧遺漏了。

對我來說，敲鍵盤需要節奏，寫自己的東西尤其是。長年為貓下去點綴商業文字，其實已經是職業賽事般的反射動作隨機處理，幾乎都是接到任務，想辦法完成，就行。所以緊張的是在於，要怎麼寫出我自己，有點小日子般的小日子，給這一段連載關係以及，反映一個獨自生活的中年前男子，所看所想的小插曲，小點滴。

於是我默默回頭去寫了三年來時常想起要繼續但因為工作而擱置的都會愛情三部曲。規定每篇只能限於一千字且要連續三篇。是突然而來因為大量獨處而敲擊出來的文字組合雖然會被問說我是否真的去談了場戀愛。而後是我想要紀錄回憶的中年前男子所遺忘的熱愛曾經，屬於篇幅大廢話多的流水帳。也寫了楊德昌以及樂隊1975。期間是穿插著貓下去大量的日常工作，許多會議討論，以及心情好壞天氣陰晴所帶來的的狀態起伏高潮沮喪。

而我要說的是，或許是巧合，是剛好，是因為這段中年前獨自過日子的時間裡，讓創作文字與我的關係變得格外密切以及重要。我幾乎像是回到了剛上台北獨自住在中和頂樓加蓋時期的2字頭青春末期。每天起床回味夢境，泡咖啡，想起什麼，坐在浴室，看書與看自己，然後和自己對話，然後和螢幕對話，然後和電腦鍵盤開始互動培養關係。

我可以聽音樂，隨心情。我收集對話，和任何人在任何時刻。我會感覺寂寞，但我也這樣收集自己，所有大大小小好壞情緒。我看著公司裡頭那些非常年輕漂亮的小朋友們，談著戀愛聊著失戀，說著派對以及工作之外的生活趣味。我會和大家一起抽菸，用燒完一根菸的時間，聊聊廢話講講幹話，然後我就好像有了什麼東西，可以擺進心裡，回家繼續，陪伴自己。我用這樣的方式，啟發自己，寫一些關於戀愛與活在這個城市的事情以及，一些回憶裡的故事。並且試著在鍵盤敲敲點點之間，把這些還留在手上的東西，組合在一起。

沒去過紐約，但可以開出一間像紐約的餐館，沒有真的談戀愛，也可以寫點關於愛情的這些那些。這是我在中年前的這段獨自生活時間裡，重新發現原來我也可以這樣繼續的創作方式。想一點文字，有點都會感的。寫一點雜寫，帶點溫情的。然後是一點心情寫照，很我的壞幽默與惡趣味。

是獨自過日子，在只有自己的房子裡，在依舊焦慮的工作裡，在逐漸到來的寂寞季節裡。一個中年前男子，我，在企圖能夠療癒自己的文字裡，依然保持緊張兮兮，盡量保持不要拖稿，然後嘗試繼續，與這般的小日子，互相好好，陪伴下去。

（ps.也盡量不再對酒精上癮，不再飲食失去控制，並且開始修補許許多多，破碎不堪的，人生關係。）

118.

我覺得自己寫得其實很不好。關於這個故事。

但我覺得還是得寫下這些。雖然它遠遠不只是個故事。

我更不確定那些我重來都不認識的人，所謂大家，是否想要讀這些。

但我想要的只是，有天，我自己重新讀過這些的時候，會很踏實，了然於心。

畢竟這麼多年過去了，我想不起來，上次有這樣，想談談單純的愛，是什麼東西，是什麼時候了。

我其實有個很強烈的念頭，但說不出來的，因為那個女孩一定會覺得我根本神經病。

但我真的覺得，很奇怪，我第一次，有想法，想要看著一個女生，牽著一個和她很像的小孩子，

不是和我，不是那個想法，是不管和誰，只要是她的小孩子，我覺得，那個畫面，一定很美。

你可以想像那個眼睛，鼻子，嘴巴，還有膚色，你可以想像的是，大概就像媽媽一樣，會和你很投緣。

說不出口是因為，女生人家很清楚地說她根本不想生小孩，或說，到底什麼三十出頭的女生，會一股腦想要生小孩呢？

這個念頭和這些話，大概是說出來，都沒有人會覺得我很正常吧。

然後是，根本不是交往對象的一個異性，我，對著人家講出這些，也未免太像神經病了。

餐廳工作問題仍然很多，比天氣的變化還難預測與猜測，而生活上的關係，則隨著年紀愈來愈大，好難找到解決的辦法。我幫雜誌寫了一個新專欄，其實談的事情都不是我想談的事情。我覺得工作很難使得上力，但卻又不能公開示弱，抱怨，說一些自己很脆弱的事實。

網路亦然，要發文證明自己存在，要獲得現實關注，但事實上，每天很想說出口的，其實都是一個男生，中年前的社會人士，不好明說的那些。

而我並不像那些成功的商業朋友，時常可以有出口，對著家庭，對著酒店，對著許多對象，說出這些。

女孩小我許多歲數，但當她第一次約我吃飯，說，其實去7-11也可以的時候，我後來想想，大概是那時候，認識了這麼久之後，她就已經，徹底征服了我。

可能是因為我完全沒遇過，這樣簡簡單單的女孩，或說是，我可能在這樣寂寞的日子裡，沒想過會遇見，我完全猜不透的，女孩子吧。

就像是，你可以，一直聊一直聊的那種對象。如果你也遇過的話。我覺得那種東西，原本不是我這種人，會遇到的東西，然後這個女孩子，就這樣進來我的生命裡，告訴我，嗨，你不可以這樣，你不可以把我當對象，你不可以，這樣說話。

我時常想著的是她生活的樣子，和她的對象在一起的樣子，然後我會回來看著我的台北，我的日子，我破碎的關係，我的生活，我的囧。我會想起我的愛，我的依賴，我造成的傷害，以及我這些年，無法消除的那些種種過往，還有我依舊無法根除的習慣，以及不愉快。

很難開心，有時候也得偽裝，讓自己帶刺，然後才能過下去，每一天。

離成功好遠，那些想要結束自己的玩笑話，有時候都覺得好難笑。因為生命有了很多感觸，是痛也是美好，發自內心的，在這樣的年紀，我對著自己這樣說。

因為如果要我回想，第一次感覺到這種愛，是什麼時候，應該是真的還很年輕很年輕，真的覺得我們會像搖滾明星那樣，會變得盛大，會活不太久的年紀吧。

而後來我們多活了這麼久。

所以今年我一直在寫回顧，我真的沒想過，會有這樣的，自己的感受，真的多活了二十年，這種很不被正常社會理解的，依然不算成功的，我的日子。

我只有在喝了一些久違的酒精之後，才會對著螢幕裡的女孩，說出平常這些說不出口的東西，而我很想對她說的是，螢幕表達不清楚的這些，我其實很在意，她的感受，但又害怕，很多事情，來不及說出口，就會失去。

時間一過，很多事情，你要再做，就變得唐突了。所以我常對她說抱歉，我覺得自己很煩，我覺得自己像個嘮叨的單方面熱衷說話的，中年前男子，死大叔。

我不知怎麼了，最近時常覺得自己現在的樣子，應該是這些年，狀態最好的時候了。可能是因為戒除了酒精的依賴，可能是因為獨居之後的人生困難，思考如何重來。

當然我還一直想像的是，我還能更好，不管哪方面的，所有的我。而我依然像個小男孩般的焦慮，在最近。有時覺得有趣，有時覺得糟糕到不行。總之。

然後我會對著那個女孩說，其實我只是想要看著妳很高興，這樣就可以了。

然後我很喜歡妳，雖然我知道不行。妳也說過很多次，不可以。

我寫了很多字很多字很多字，玩了很多把戲，然後回看了這十幾年我寫過的東西，我發現自己其實沒什麼變，在真正的內心，那種渴望愛的故事，依然讓我著迷。但我覺得自己根本不是一個會寫東西的人，寫的不好的時候很多，鍵盤敲敲打打的節奏，也始終不是職業等級的順手。

而我想要寫完這些。給我自己，給會讀這些破碎文字的人。我也真正在此時此刻，能對著自己說，好不容易，你終於寫完了，這些王八蛋。而後面的那些，你無法預測的，就是真實的人生了。

故事歸故事，停在這裡，我想著那個和她很像的小女孩，我想像自己會對著她說，嗨，妳好，哈囉。

我不會摸她，如果不是熟識的孩子，但我一定會對著她說，妳呀，長大之後，千萬不要變成一個浪漫派喔。

我時常發現自己真的是個老人了的念頭，就在我想開始寫這個故事的那個當下，被自己給，完全接受了。

早安午安晚安。妳說有人可以這樣說話嗎。有啊，就是我。

117.

爸爸說，是因為偶然遇見了一個很漂亮的女孩，一堆巧合，以及，一些電影情節般的事，所以後來，才想不顧一切，決定問她，要不要在一起。

爸爸說，但她的漂亮，不是那種漂亮。他說，那是在他生命裡面，很難得出現的樸實，以及明亮。

爸爸說，那是一種久違的純真，想要用很老派的方式，去愛一個人。於是雖然知道彼此都有自己的問題，但他後來，決定像個小男孩，就只是很單純的想要，和這個女孩子在一起而已。

然後好玩的是，一切的衝動，可能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很想對著一個女孩子說，

好想看著妳，生出一個和妳很像的孩子。

爸爸說，男生有很多時候，那個不容易表現出來的內心，其實是很溫暖又幼稚的。而他其實喜歡小孩，只是沒有對誰明說而以。

所以後來，很後來的後來，當他看著我，我看著他，在他的手裡面時候，他說，好小好小的一張臉，和媽媽好像的眼睛，鼻子，嘴巴，還有天生的皮膚色。

他說，沒有什麼比這意外而來的意外，更值得被他好好的說上一輩子了。

我時常覺得自己太敏感，或許是遺傳了爸爸。他總說，要多笑一點，走路要抬頭挺胸。

有一段時間，他甚至愛開玩笑，叫我要練習用胸部走路，這樣就不會駝背，就不會垂頭喪氣。

我記得小時候的自己，其實很愛笑。但後來當爸爸叫我要像媽媽一樣，學著開朗一點的時候，我才發現，愈來愈大之後，我好像愈來愈像爸爸，會習慣偽裝自己，會裝作不在意，甚至會喜歡寫一些，有點憂鬱的東西。

而他似乎都會發現，我好像在改變。他總會說，妳還好嗎，不要習慣這樣，要多笑一點，因為妳是女孩子。而媽媽會附和，在一起吃飯的時候。後來我想想，他們兩個最有趣的地方，和一起工作的夥伴好像，都會常給我意見，想辦法讓我發笑，甚至會挖苦對方然後告訴我，這個世界上除了許多我不知道的事情之外，還有一對我還不算太認識，非常戲劇化才在一起的，爸爸與媽媽。

我都還能記得許多半夜，時常看著爸爸和媽媽，牽著手看著螢幕裡的電影，然後摸摸彼此，默默坐在沙發，在我該睡覺但卻偷偷跑出來探頭的時候。然後他們會一起笑，一起回頭，然後一起叫我，趕快回去睡覺。

我總是會想念那張我們一起吃飯的桌子，在那些年離開家，到處去學著怎麼長大的日子裡。我也總是會想念那些我先問了媽媽，然後媽媽叫我聽爸爸，然後我們一起笑得很開心的樣子。

而那是一種永遠的陪伴，是屬於我們家三個人才有的，美好時刻。

我和幾個男生在一起過，在我開始想要在和男生在一起的每個年紀。有開心，有難過，有覺得徬徨或是被傷害了的時候。但我總是可以回家找到爸爸，靠在他的身上聽聽他講笑話，然後就覺得，好像可以沒事，好像可以繼續再把日子，過下去了。

還能記得，那些大家都要工作，上課，以及很難碰到面的時候，我們總在螢幕裡面說話，然後我會發現，爸爸和媽媽，雖然是說著不同的話，但其實想著的，都是一樣的事情。

螢幕裡的媽媽總愛說不可以，而爸爸總說好啦快去。
媽媽會假裝生氣，而爸爸會說媽媽不知道就沒關係。


所以很有趣的是，隨著年紀愈來愈大之後我發現，我和媽媽外表長得好像，但我和爸爸，其實是同一個模樣。

當我和男生牽著手，開始走上很長一段路的時候，我都會很刻意，很小心，去摸摸看他的手，是不是有和我一樣的形狀，是不是也有點粗獷，是不是也有著長長的手指頭，在我能夠握著的每個地方。然後我好像才會感覺到安心。

就像媽媽說的，那雙爸爸的手，只要一握著，就會覺得好放心。好放心。

現在我時常在夜裡起床的時候，先想到了一個人在家裡的媽媽，然後才會看著睡著的另一半。我會摸摸他，灰灰的頭髮，有點皺皺的臉，感覺他是不是在做夢，聽他呼吸，然後摸摸他溫溫熱熱的手，在被子裡。

然後我會想到了一點點你，想到了還住在一起的那些夜裡。你會來房間幫我關燈，摸摸我的手，和我說說好笑的話。然後你都會說，我們要小聲一點喔，不可以讓媽媽聽到。

然後我會想到，後來，是我常常去摸著你的手，才說出口的那些。

爸爸，其實我們的手，好像都太大了齁？

是吧是吧，

媽媽說的哎。

然後你只是閉著眼睛，好像聽到了，好像就笑了。

好像你，就沒有要離開了。

每當我要繼續睡去，和我愛的人在一起，我就會想到你，好多好多的一下子。

而我都會很想和你說，我們真的都很想你。很想你。

媽媽說，知道有了我的那一天，故意在電話裡和你說，要早點回家，想要講點重要的事情。

結果你一回家，看著媽媽，第一句話是說，

所以是要和我分手了嗎？

爸爸，你還記得嗎，因為你演得太好笑了，所以我們總是笑了好久好久，好久好久喔。

116.

媽媽說，可能是因為第一次遇到一個人，說想要和她，生一個很像她的孩子。

媽媽說，他們認識了好久好久之後，才決定要在一起。

她說，當時爸爸有一個交往了很多年的女友。而她的上一段婚姻也還沒有真的結束。

這個故事，我聽過了許多次，許多次。兩個人說的版本，其實都差不多。只是爸爸的是帶了點習慣的憂傷，然後微笑。而媽媽，總是會笑笑的說完，這個好像有點戲劇化的，愛情故事。

每當我提起我，以及家裡這些，大家總是以為我在說一個，愛情歌曲裡才會出現的浪漫劇情。

當然一路走來現實很多，當然也不是有這麼多浪漫的事情可以說。但我記得爸爸說，這應該是他這輩子意外得到的，最棒的意外。

可能是因為他們都做過文字工作的關係，我覺得從小和他們說話，都有很多不同的感覺，讓我去猜測，去拼揍，一年一年的，直到現在。

我想爸爸不是一個容易開心的人，而媽媽是一個不受拘束的人。但當他們兩個在一起，我想那是一個，到後來我才懂的，很珍惜彼此的時光，的愛情。

再難的事情，當時我可能不會知道，但我能想起很多的，是家裡三個人在一起，總是爸爸會聽媽媽說，媽媽會叫我聽爸爸說，然後我們常常，笑得很開心。

在餐桌上，在廚房裡，在偶爾坐車一起出去玩的日子裡。

有時候我會去看著爸爸工作，有時候我會和媽媽去辦公室，有時候我在電話裡面，聽他們說話，發現他們兩個，其實好像好像。

媽媽說，我的手是遺傳到爸爸的，不要嫌棄，是一雙很溫暖的大手。

媽媽說，妳看妳，妳的手，會讓我想起和爸爸牽手的時候。

我還能記起的小小時刻，是爸爸在廚房做菜的姿態，媽媽胡鬧的說話，然後他們總愛說，去擺餐桌，不要進來，去洗手，我們要一起吃飯了。

我有時候會看著台北一直下的雨，想起爸爸寫過的東西，然後再看看我現在寫的東西，我想，很奇妙的是，我覺得小時候我比較像媽媽，很開心很愛笑，而愈來愈大之後，不是叛逆，而是我覺得現實好多好多，都讓人傷心，只有回來家裡和他們說話吃飯的時候，我才覺得，好像有人，不用解釋，就可以懂我其實，有許多難過。

我想起有時候他們會吵架，但我覺得他們私底下和我說的話，都是要我去告訴對方，不要生氣了，好不好。我後來總是這樣看著和我在一起的對象。我會想起爸爸，我會想起他很小聲說話的樣子，一種只有在家裡對著很愛的人，才會有的樣子。

所以或許我善於偽裝，在後來這麼多的日子裡，是學到了爸爸，也不一定。他必然得裝作堅強，面對世界，這是我後來長大了一點，才真正知道的事情。而媽媽時常到處去旅遊，工作，在螢幕裡和我們對話，然後她會叫爸爸不要太累，叫我要記得寫作業，叫我們不可以去吃太多太貴的東西。

她總是知道爸爸會聽她的，但也會知道，爸爸其實會帶我去了解更多我不知道的世界。

媽媽愈來愈常說起，他們是怎麼在一起的。隨著年紀，我們彼此一起聽著許多那些年她還記得的回億。

媽媽總愛說，妳爸爸其實不是一個好看的人，但他太特別，好特別。

媽媽說，她總是遠遠就會知道，那個不是別人，那是她喜歡的那個男人。

我愈來愈常聽她說起，在她還是我現在這個年紀的時候，是多麼的受歡迎，然後，是怎麼遇到這個男人的。而我愈來愈常想起的，是一個我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在我這個年紀的時候，和我相遇，和我說話，和我陪伴。會是什麼樣子。

我們也會像他們當時那樣，放下顧慮，不顧一切，然後決定在一起嗎？我們也會一起聽著音樂，說上很多話，一起看完許多電影，一起做菜，一起牽著手去走很遠很遠的路嗎？

我想著我們也會這樣包容彼此，摸摸對方的頭，告訴對方要加油，然後決定一起擁有一個，和我們很像的孩子嗎？

媽媽說那是很老派很老派的約會，在那個大家都已經不會這樣做的年代。但一想到這些，她還是會好愛好愛，好愛好愛。她說，這些會讓妳忘記那些彼此有過的傷害，然後變成永遠的陪伴。她說。

妳爸爸哎，

妳爸爸哎，

我時常回家，看著她在廚房裡，一個人熱著湯，要給我喝。同時，聽著她習慣用這樣的開頭，然後說起一些什麼。

有些是我知道，有些是我不知道的。而我時常在想，在這不完美的世界，他們這樣在一起的日子，是不是能稱作完美。

但我想我們兩個都好想念好想念，那個曾經和我們好親近好親近的男人。

有好多好多回憶，

我想他一定會知道。在我和媽媽說話的時候，其實是，多麼的想念他。

而他一定會說，不要哭，沒事的。

不要哭，沒事的。


爸爸在這裡，好嗎？

是的，我多麽希望，你還在這裡。

我們可以一起喝媽媽煮的湯，然後再笑笑地說起一些，我還不知道的，關於你們那些年的，



美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