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3月17日 星期四

98.










藥店牛仔的水槍填充劑是我參加第五屆藥房後門酒吧素人調酒大賽的作品。雖沒有想過贏要幹嘛但也沒有想過要隨便含糊帶過。藥房老闆還在的時候常常和我分享他的青春。他常說的事情是,只要決定要幹,就要讓別人難看。但眼下我看著吧台前喝著這杯調酒的幾個人,表情都還蠻扭曲的。我的配方是,波本威士忌,龍舌蘭,咳嗽糖漿,檸檬汁,loser牌啤酒,可爾必思與荔枝香甜酒,最後滴上幾滴梅子高粱酒,擺上小黃瓜片與綠檸檬皮。我想要向藥房老闆致敬,要一杯入魂,要一喝就知道絕對惡搞但思考底蘊有九零年代搖滾氣息,要反映我的出身與我渴望去的境界。最後,我建議吧台前的每個人再搭配一些常吞的藥丸,或許氣味會有更多層次。賽後我在唱盤機旁的角落遇見了編劇,他是今天的評審,但感覺神智依然清楚。我們聊了今天的參賽者和五花八門的酒,然後他告訴我,他總是喜歡這樣的氣氛,他喜歡寫下這些。他說,把每人都寫成獨立的故事,然後用一個系列把所有人再串起來,就像復仇者聯盟,他已經想好的是,一部叫做酗酒者聯盟的長型劇本。


酸性浩司是我很喜歡的一杯酒。今晚我決定喝完兩倍的酸性浩司再回家。星期六的夜晚,手拿榴槤造型手榴彈的女孩慢慢聚集在這間狹小的酒吧裡。我隔著每個人吐出的煙,想起了我的床。雖然我厭倦了孤單,但我也只習慣孤單。我的床,拿著榴槤吃著薯條的女子,我們總是無法在同時間高潮,很可悲,更無法同時間入睡。我總是聽著女人的呼聲,然後看著窗外黎明升起。我想吃一碗涼麵,現在,有點黏有點辣有點酸與油的那種。我也想吃貢丸,兩顆。味增湯,荷包蛋,最好還有一盤部位剛好的牛胸肉與炸油條。


向所有還記得的人道別之後,我在後巷與一個混血女孩坐在逃生梯上共用一枝水菸管。我想我們應該是常常在同一班捷運遇到所以覺得面熟但我讓我決定坐下來吸兩館倒是因為她一直望著我的眼神像極了我還小的女兒。我摸了一下她濕濕的長髮,冠軍牌的及膝白襪,以及嶄新的耐吉球鞋。雨剛停。她穿著一件很大的棒球外套露出雙腿,帶點淡淡的毛在街燈照射下。我拿出一包太空蛋糕分了她一點然後拉高她垮下的襪子之後就繼續了我的午夜行程。但已經不想吃涼麵了,我只想著床,一碗泡麵,以及一個可以自慰的舒適角落。我無法在和誰有互動了。我是已經受傷的,可能沒睪丸的,復仇者大叔。


說到煮泡麵,在我漫長的職業生涯裡應該是沒人可以煮得比我更有心得了。尤其是我鍾愛的爽秋饃排骨雞麵。水滾一分鐘,打個蛋花,想吃湯的乾的,外加一些魚餃蝦餃燕餃,貢丸,如果再多點辣油也不錯。那裡面其實有愛的成分的我想。我喜歡整個過程,既使當下需要的可能只是個快感的滿足。


我想到一起工作過的她,在泡麵之後。在我還是辦公室編輯她還是兼職研究員那時候的她。無毛的下體光滑的皮膚與小巧的乳房,在北京的旅館,在倫敦的秀場,在台北的老屋子。她喜愛被撫摸,她需要被擁抱,她總是看著我所有的動作看著我的臉看著我無法抑制之後的高潮。那裡面是有愛的成分的我想。既使我們可能也只是在當下需要快感被滿足。慾望太多,延伸出的失望太多,然後分開。可能是這樣,我用衛生紙擦乾自己之後我想著她,想著消失的那些日子。我播了broken social scenelover’s spit,各種版本,讓聲音充滿空著的房間。雨像知道旋律的很矯情地緩慢流動在窗戶上。我決定清醒,不再觸酒精,不再想起誰,不再工作也不再創作。我坐在床上看著發冷的腳趾頭。警車的聲音穿過大街,女人的高跟鞋聲鄧過門前,天花板有東西爬行過去似的。音樂還在繼續,然後手機響起。


『平民小吃,價少量多』。萬萬不能宵夜酒店門口貼著對聯是這樣寫著的。這裡不太像深夜食堂但深夜的這裡可說是全城最龍蛇混雜的海產酒攤。幾乎只要你想得到的各種食物包含水族箱裡的活體海鮮這裡都可以馬上抓出來料理。不管生的活的,不管湯的水的乾的炸的,你想得到的老闆心情好的,都有得點。餐飲圈上盛傳夜店裡的大廚就是曾在這裡做過學徒後來才被信義區夜店大哥發掘去上班的。但老老闆已經七十幾歲而現在店裡幾乎都是青壯派的廚師所以深夜時段其實蠻像是種比較沒有肅殺氣息的兄弟食堂。大家渾身刺青但是都極為好客,沒有惡言相只有把酒言歡,但也沒人敢在這裡裝醉鬧事。大聲放著的老西洋搖滾與獨立音樂是時之常有,深夜之後更多的是華語金曲之夜的歌單直到凌晨來臨前。舊鐵道旁的這宵夜酒店可以說是這座城市承載最多喜怒哀樂的活體歷史。


我在門口靠近檳榔攤的位置坐了下來,接連幾首似乎是為了紀念林良樂而播的歌曲之後,店內開始播著草包沒有派對的新專輯。我點了豬頭皮炒土豆絲,等著那電話裡要給我工作的王八蛋的到來。因為不想有交情所有只想趕快聽完需求了事,但時間一秒秒的過,土豆絲已經吃完只剩下豬頭皮,音樂也換成了雷哈娜的我我我。然後一個瞬間,我才發現,坐到我面前的這些人不只是想找我談工作,他們還想知道的是,我能不能接下這“種”工作。


桌上已經擺著一堆威士忌shot杯,幾個眼神已經無法對焦的混血女孩,眼前我面對的是兩個嘻哈裝扮的哥抽著菸,問我是不是可以明天開始去顧問他們在性慾區的漢堡店。因為他們巡迴太忙,早起太難,食慾不振,等等,總之,而且他們也需要有人幫他們開發after party專用的嗨堡飽,是要加點料的那種。我不知道誰是誰,誰介紹誰,又是誰打給我,但我只回答,電話裡不是說,只是想問看看我是不是有可能把過期咳嗽糖漿經過風乾濃縮的過程做成像番茄醬的即食醬包?


天已微亮,我在回家的路上,腳踏車的齒輪聲音格外清晰因為幾乎整個城市除了需要謀生的早起人之外沒有其他的聲音存在。我沒有讓酒精陪著我上癮。我想早起,甚至不想睡去。我聞著街邊八卦早餐店飄起的炸油條氣味看著遠方盆地盡頭的山頭,我想著那些年因為派對通宵或一路創作到清晨的時時刻刻。那些資訊匱乏的年代。我怎麼來到今天的,我怎麼活這些種種煎熬的,我與那些來來去去的人事物,誰會想到還沒到這個未來之前就已經在過去失去的那些?


我回味這樣的生理狀況,眼睛的焦距與意志的剝離。我想著我的蓮蓬頭,牙刷,電視機。我想著我那小小的面對著大水溝的窗戶。我看著陽光從桃紅轉成亮眼的金黃。我看見神蹟在想像裡變成具體。可恨的。我發現我們都沒有長大,然後,就已經要面對自己已經老去的這些噁心事實。


失去的性慾再一次靠近我,在那座死去已久的免治馬桶上。

雨繼續落下。







2016年3月12日 星期六

97.









一推開門,極大聲的THE STONE ROSES音樂就迎面噗了上來。間歇式砰打的鼓擊,低音貝斯與彈跳刷動的吉他,帶著漁夫帽的男子穿著白手套,跟著歌聲,用許久未見的swing跳著舞。音響旁,打扮swag的年輕女孩三兩低著頭看著肚臍似的,舞動著疲軟的身體。煙霧瀰漫,屋子裡頭,沙發區有閃光燈對著丁字褲與皮卡丘比基尼的女孩猛力閃著。攝影師也衣不蔽體,是一個年紀稍大的女人,叼著菸,白色背心裡頭可以看見貧瘠的胸部與黝黑的乳頭。她的牛仔短褲上黏著一片紅色液體,漿糊般的,也沾滿了她跪著的雙腿。沙發上的女孩眼神沒有焦點但確實是看見了我在看她。她伸出舌頭,她舔了手指,她玩著自己。


音樂太過大聲讓我想著周遭是否有居民警察是否會找上門。但爬上這座破舊公寓的四樓時,明顯可以感覺到,可能只有不屬於遠方那座亮著無數夜燈的現代化都市的人才會聚集在此。這裡就像是個黑暗的洞口,你可以感覺一股強烈的吞噬感。你會好奇,你會恐懼,但你絕對會想知道,裡面有什麼是可以讓你放縱的東西。


藥房老闆娘裸著上身站在廚房裡煮的東西,我湊近她身後,看見兩顆荷包蛋與幾片培根在鍋子裡和吱吱喳喳的油一起浮動著。床戶雖然敞開著,但這狹小的空間裡還是佈滿了不明的臭味、菸味,以及鍋裡發出的陣陣新鮮油味。女人側臉看了我,伸出舌頭舔了我的臉,然後繼續回到她的食物。油噴濺得到處都是,包含她的乳頭、乳房,以及肚臍延伸出來的圓滑小腹。我坐回到餐桌上,聽著客廳穿來的音樂與女孩不時傳出的尖叫聲。我打開冰箱,拉開了一罐啤酒,上面的圖案是一隻缺了牙的狐狸,微笑著,跑動著。是藥房老闆娘給了我這個地址,今晚,在我結帳時候。她說,別再喝咳嗽糖漿和自己吞著太空蛋糕了。藥房後的酒吧今晚也沒有營業,她要我去找她,只要搭得上末班的663號公車。


廚房之外,我隱約聽見了後面的房間有一下又一下的敲擊聲。我抬頭望著兩面牆壁想找到一點什麼。女人離開她盤子裡的蛋,拉著我的手,我們走進浴室。而有點意外的是,那是一間出奇乾淨貼著明亮磁磚的淋浴間並且還有像泳池般的浴缸。音樂被門給隔開了,但我還是聽得見那規律地的敲擊聲,像是光著屁股的電影主角用下體在搖著床而床在撞著牆。女人和我靠得近,然後我們交換了一個沒有焦距的眼神。


她的呼吸裡頭有一股甜甜的味道,我猜了幾個符號之後覺得有點像甘蔗。可能是直覺反應,在我嘴裡殘存的唾液,嚐起來就有了點黏黏的質地。我沒興奮,但覺得神奇。我在女人的背部肌肉之間發現了一條小小的雀斑連起來的線條,細細長長的,就像是雲在天空畫出一條線那樣。浴室裡現在除了肉與肉的摩擦之外,我只聽見陣陣不像女人但像女孩的喘息。我想她用的是椰子香精油的沐浴乳,但這讓我想起的是森林公園裡的那座gay pool。好多肉在陽光下曝曬。好多椰子助曬劑的巨大游泳池。好多肌肉,肥肉,毛,小泳褲,墨鏡與消毒氯水。我想起一間三溫暖,有樹有沙灘,有比基尼有黑皮膚。我想起衝浪比賽裡一直捲起的浪。我睜開眼睛,藥房老闆娘已經變成癱軟的少女。


我開始覺得這樣很好。我的人可以決定在這裡沈溺或是回去。我可以選擇面對或是逃避。每天糾纏我的那些所有煩人事,用眼前這些無法解釋的事就可以全部抹去。多好,我想,或是說,誰都會這樣想吧。或許。多好,像是吃下一顆顆捏得恰到好處的壽司。張嘴,咀嚼,吞下去;張嘴,咀嚼,吞下去;張嘴,咀嚼,吃下去。吃飽了就停,而停了就可以什麼都不用在意。如果這可以稱作開心,我絕對可以同意。我好久不曾知道什麼叫做開心了,但沒有人可以說,說了也沒有人會懂。我在藥房買咳嗽糖漿,我在街角抽菸,我在藥房後的酒吧配著琴湯尼吞下一些印著『鎮』字的彩色藥丸,而藥房老闆會在我神智不清的時候出現,他會告訴我要記得帶花,如果生日有去看他。


我回過神的時候我已經坐在瘀青熊貓的大廳café。這是一間文青只聞得起但住不起的文青旅店。大廳的café是我時常接到工作的地方,但我忘記我為什麼會來這裡,也對混身的椰子味不自在。我肚子不餓但還是點了烤牛肉熔岩蛋三明治,外加一杯三倍濃縮冰咖啡,另外吩咐滿臉穿孔的女服務生幫我問看看還有沒有特製的大麻籽電鍋蒸布丁。我喜歡這裡的布丁,不只因為是用蒸的,它還讓我想起我最喜愛的乳房的樣子。有點突起,有點缺陷,有甜甜的氣味與特殊的質地,有軟嫩的口感與產生的依賴。單純的迷戀是騙不了人的,我想,這就是上癮。


我不暈,很醒。我記得藥房老闆與老闆娘一前一後出現的重疊影像。我記得我好好的洗了一個澡。沙發,閃光燈,皮卡丘,我記得好多以至於我發現我還好好背著我的公事包沒有拿下來。我習慣性地拿出電腦,打開螢幕,把手指頭放在黑色按鍵上。我想寫個故事,做個紀錄,隨便什麼都好。我想敲打鍵盤。燈光昏黃的大廳餐室裡我發現只有我一人,螢幕上顯示時間已經接近凌晨,轉角處的落地窗外我看見一台血紅色的發亮寶馬跑車。好美,我先打了這兩個字,我想到銳舞,我繼續打。我想到鬥陣俱樂部與猜火車。我想到,自我成長要靠手淫。



我喜歡這樣的開頭。好美。
















2016年3月10日 星期四

96.










我把咳嗽糖漿倒進杯子,和紅酒加在一起。也不能說是偷偷,但我並不想有人發現這個小舉動。稍早,穿著清涼的西藥房老闆娘說,這個有加了東西的,比較有效。我買了三瓶。一瓶在公車上聽著爵士樂時就喝掉了,另一瓶配著剛剛抽的那管菸,然後我現在要來試看看,加了紅酒之後是不是會比較來勁。


牙套餐酒館的晚餐時段供應的是一種過時的台式西餐。比方白酒蕃茄燉的豬五花肉配上自製的小割包,炸過的馬鈴薯搭上紹興酒風味的香腸與煎得脆脆的半熟荷包蛋。有時候會有一些內臟特餐,限量的,有時也會有用西式烤肉汁做的日式咖哩飯。油封鴨腿配上榨菜與廣式炒麵是必點的招牌,但多數時候我只想來這裡吃一點沾了地瓜粉去炸的炸雞與一盤加了大顆牡蠣去煮的法式蕃茄燉菜。啤酒要喝的爽快是這裡主要的氣氛,所以一些常駐在門口邊靠窗位置的男男女女,每個人桌上多的是泡沫消去的啤酒杯與各種花樣的空啤酒瓶。也有另一種氣氛,是把白葡萄酒當果汁在喝的那些,多數是女人,年輕的熟齡的都有,杯子是整個捧在手裡的,乾杯是家常便飯的。


我習慣坐在靠近廁所的位置,好處是這裡離電視機比較近,壞處是,這裡氣味比較雜。生意好的時候,油煙味重,生意差的時候,有些洗手間的氣味。但大部分時候,對我來說,就是習慣就好了。一個人的城市,有張桌子,像家一樣,沒什麼好挑惕的了。尤其是近年常會有入夜就心慌的焦慮,我常需要回到這裡。一點酒精,一些酒精,一堆酒精。一點食物,一些食物,一肚子食物。我喜歡這裡的氣味,總之。


老闆的女兒今晚穿著白色牛仔短褲和長袖的毛線衣,短短的圍裙下面是一雙黝黑的長腿。我喜歡她不是因為她美,而是相反的,我覺得她好普通,好單純,好有想像空間。光是想著她小小隆起的胸部與臀部赤裸的樣子,就讓我值得多喝兩杯廉價的紅酒來讓想像更趨真實。她,一點時髦感都沒有的年輕女孩,微微露出的部分皮膚在我眼睛裡,就像是一朵剛被採收下來的香菇。


我喜歡吃生的菇,而這裡就會做這種料理。一盤生的筊白筍與生的蘑菇做的沙拉,配上一點炸過的酸豆與烤透的朝鮮薊。我用叉子翻動著食物,電視機裡正在播著巴黎一年一度的金內臟美食大獎賽。女孩的媽媽偷偷和我對了眼,女孩的爸爸在和一群老人討論金門高粱與大麴。我喝光了杯子裡的特製紅酒,甜甜的,直覺想起了,#覺得養生。


有時候為了逃避工作與生活裡的現實我會來到這裡,但常常是來到這裡之後又想起生活有點現實工作有夠難搞。我想很多人一定都願意嘗試用每天花點小錢來找到一些無關道德感的開心,但對我來說,如果每天能有時間想起一些失去的東西與曾經有過的記憶,那麼多花一點錢,我也非常願意。於是在喝了點酒與喝了很多酒之間的這個過程裡,那些不經意出現的老面孔,一些不能對人提起的情慾以及不被滿足的慾望,就成了我上癮的原因。如果有人找到我,在這裡頭,我會願意與他分享這些。但可惜的是,我一直是漂浮在自己的公海,沒有遇見任何一艘船與一個人。我看著電視機,想著某天老闆的老婆喝多了之後幫我打手槍的經過。我不確定她記得,老實說,我也不確定我記得的是真的。我沒有射給她,但我有付錢。我記得的是這樣。


我記得的是,那天夜裡我和她說了我的故鄉與老情人,我的妻子與我的女兒。我記得的是,空蕩的漆黑的打烊的餐酒館裡,有淡淡的悲傷、不滿足,以及不情願被困住的靈魂在說著話。有空虛的肉體在酒精裡被撫摸著。有液體,有呼吸,有時鐘滴滴答答的聲音在走著。我醒來,沒有後悔,是後來的咖啡提醒我,酒精這傢伙再次把我推向了活著的灰色邊緣。


於是我發現了咳嗽糖漿可能有點效果在我想起了這些畫面與文字組成的當下。女孩忙碌著,女孩的媽媽忙碌著,女孩的爸爸忙碌著。我以為女孩撞到了我然後我緊抓著我的酒杯。然後我想大家都在看我。於是我緊盯著電視機裡的紅髮女人吃著一條長長的豬腸子邊吸邊吮,旁邊一群男人拍手叫喊,鏡頭轉到一群小孩子已經哭得離譜,評審滿臉通紅,而女人的白色背心沾滿了大量滷汁。我不確定我是不是看到了明顯的激凸,但我覺得女人的胸部晃得好美。


手機陪著口袋裡的錢被我掏落地板時,老闆笑了出來。他說難得,我今天酒量不好這麼早就ㄎㄧㄤ 掉了。他陪我走到門外,給了我一支傘,提醒我等一下雨會下大。他知道我總是走路回家。牙套小館,他開玩笑說過,取這名字是為了紀念第一次幫他口交的馬子。但真正的故事是,牙套小館是他和當時的女友一起開的,而那時候他的女友,就叫做牙套。而後來的這些年與這些人,每晚上演著的吃喝戲碼,就逐漸把牙套變成了一間活生生的餐館。至於那牙套是什麼樣的女人,我只能想到的是,一種奇妙的,又得處處小心翼翼的口交動作。


雨很大。每個城市的痕跡都帶著強而有力的水聲。我撐著傘在回家的路上。點不著的菸只能含在嘴上。我想起寫著部落格的大叔可能正在某個點著燈的窗戶內對著螢幕喃喃自語。我想起穿著比基尼的女人正在房間鏡子前自拍著腹部肌肉的姿態。我無法繼續工作今晚。我無法創作,無法敲擊,無法建構與鋪陳。如果可以我還想多喝點咳嗽藥水,我喜歡這種爛泥拖行意志的感覺。我知道我在笑,我知道我一回家就得毀滅,但我無處可去。


暗夜在雨和城市的對話裡擴大了我內心的虛無。我蓋上棉被,然後聽著我的下體發出的鼾聲。我沒有勃起,但我知道有人就在那裡,等著吃下我所有的。暖暖的,我查覺那個呼吸,像一朵開了口的香菇,在女孩的肚臍眼上。濕濕的我在夢裡,決定要好好睡下去。



在買了咳嗽藥水之前,穿著清涼的老闆娘告訴我,要多吃藥,病才會好。所以我吞下了她嘴裡含的全部藥丸,管他是什麼鬼東西。













2016年3月6日 星期日

還能夠想起的,就都會是永恆_《DAVID BOWIE - A LIFE IN PICTURE》(原文刊載於《ppaper》雜誌)











如果還能繼續唱歌,繼續想像,失落的午夜,總能看見盡頭。如果有人可以陪伴,像只行星,安靜漫長的航行中,無邊無盡的孤單便能被稍稍抑制。如果感到疑惑,就把音樂播上。旋律指引的路徑會愈來愈清晰。筆直的。街燈會永遠亮著,像等了許久的軌道,像溫暖的懷抱。等著被降落。



駕一部車子穿越黑夜的隧道。心底最迷人的那座城市就在不遠方。搖下車窗在高樓燈光探頭之前。敞開手。感覺到的風就像是穿越時空的電影對白。迷幻又現實。喊叫,讓那些深沈的壓抑的情緒長鳴,讓釋放劃過寂靜。沿路流瀉的所有,都不用再回頭。


塔台敲擊回覆訊號。廣播透過科技螢幕重新復古。時尚的領航員沒有性別,是星星記號別在臉上的小王子。再也沒有什麼值得擔心的了。湯姆上校與火星蜘蛛都上了車。一起跳舞吧。既然年代還是這麼令人難過。就一起跳舞吧。打開所有車窗,音量開到最大,讓午夜的空氣帶著霓虹燈與搖滾樂被吸入身體。Let’s dance。如果上癮,如果想哭,如果可以抱在一起什麼都不用在意。


接吻吧,直到黎明來臨。在陌生的床醒來,讓嘴唇舔著逝去的感動。餐桌上,咖啡杯還有燃燒的香菸。卸了妝的人在洗手間站著。音樂繼續播著。從喇叭,從電腦,從四面八方。從電視機與手機的微小隙縫中。派對結束之後的味道並不是後悔的符號。倫敦的窗戶有難得的陽光在桌上的CD唱片封面裡。


然後要一起看很多電影。很多很多的電影。配上很多很多音樂。重播又重播。電影是句點,是告別,是永恆的追憶。而歌曲是旁白,是所有想像的起點,是連接所有結束與開始的按鍵。照片裡的每個角色都曾陪伴著這些。想像出來的人,創造了想像。每個人都在唱著Heroes。白日夢還在,不顧一切的勇氣還在。


繼續唱歌,沒人需要想到道別。繼續想像,點燃那些署名失落的每一根菸。記得在每個午夜為星星點名,如果覺得寂寞。記得用搖滾繼續搭起飛船,如果想起火星上的他。



_給David Bowie1947 – 2016),漫長寂寞裡永遠的領航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