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4月30日 星期六

101.









『人類要有進化才行,不能只是喝醉酒而已。』




失眠的少女在網路上撿到了我。在我不停地描述無法睡著的那些以及濕漉漉又血淋淋的現實噩夢的文章之間,她回應了我,關於她永遠乾淨清爽的床以及,比別人多出來的且用不完的白天黑夜。


她喜歡說,是少女讓你跌跤,是少女讓你不會變老。我承認,我後來迷上了和她聊天,追蹤她的影像,甚至和她分享所有關於我想到的生與死,藥丸與藥水,蛋糕與煙霧瀰漫的戲。她讓我覺得自己還有一些奇想可以發生,讓我想起青春期的許多靈感,她讓我想起想做菜的衝動與熱情。我喜歡她玩弄性感的奇裝異服以及swag的種種打扮。她說,這是少女的哥德式運動風。


她喜歡烹飪,也喜歡捆綁,喜歡裸體在浴室鏡子裡,她說,沒有什麼比曲線美好的身體更讓人著迷的。我也同意,但我想像她的綑綁對象,一些一樣全身刺青的男孩子,我喜歡想像她濃密的長髮散落在身體上而髮絲因為汗而附著在身體上的那個樣子。她在家工作,她做飯給自己吃,早餐,早午餐,晚餐。她喜歡法國吐司,甜甜的那種,於是我寫了一個加了柳橙酒與肉豆蔻和香草精的蛋液的食譜給她,並且教她如何運用奶油做出漂亮的帶有甜味的焦香。就像是爆米花,但吃起來有脆皮和熱軟,我說,而她回了我一個笑臉。


我寫了一個新的腳本是關於一個開著保時捷911後面拖載一台水上摩托車的男人的故事。一個中年男子,一個人住在陽明山腳下的溪邊別墅,喜歡泛舟和繞著山路跑步。腳本內還缺個的女人,於是我把失眠的少女安排了進去,在某個晴朗涼爽的白天的河濱草皮上躺著,穿著不成套的比基尼戴著誇張的墨鏡。他們對話,一起喝啤酒,吃男人做的三明治和女孩帶的海綿戚風蛋糕。他們在午夜站在男人屋子的屋頂上,抽著一根又一根的菸。


女孩的年紀足以當男人的女兒。她和男人說她剛看完維吉尼亞吳爾芙。她說她重看了很多次電影時時刻刻。我回到現實看著自己。我喜歡達洛威夫人。時時刻刻。吳爾芙。失眠的少女我想要她就叫做維尼亞。她會在中年男子生日的時候為他做一個生日蛋糕。她會親自去為他買花。她會在他的房子裡扮演他愛的人。一種抽象但是深刻的愛。派對。他會想要的那種有人為他烹飪晚餐的派對。


我喜歡讓真實的事情成為故事的要角,但有時,我又會著迷在故事裡的主角如果可以成為真實。像電影。如果失眠的的少女能夠成為幫我舉辦生日派的維尼亞,我會坐在那裡面,笑得像傻蛋,或許。我會看著那束她買的花,就好好地擺在餐桌旁的茶几上。如果是一隻烤雞,我會很開心。如果是牛肉,我會希望是簡單的煎牛排與可愛又可口的紅綠蔬菜。我能想到畫面,我能寫下這些,唯獨對白,我不擅長寫出對白。我總是讓自己成為講話尖酸刻薄的人,總是挖苦自己與其他人。失眠的少女會喜歡我很詼諧嗎?我決定問她這些可能。


在所有可能產生聯想的電子照片裡頭,最近期的一張,她只穿著小內褲躺在了浴缸裡。照片邊緣是她的肚臍眼。她說愛不是只有互相挖取而已,句點。沒有人按讚。我留了言,覺得網路文字會下句點的女孩子是詭異的。我想她應該讀了,但是沒有回應。


很痛苦地活著是我們的天賦。我想。這是我們清楚看見的自己的命運。她說她在麥當勞吃著薯條的同時想起了我。失眠的少女,一個人在速食店裡,穿著遮蔽極少的衣服,配著可樂吞完下她的藥丸。我看著她最新的畫,我想起蘋果酒與牧羊人羊肉派,我想給她蛋糕的食譜,希望她至少可以給自己開心。


我感覺自己的改變,不是只有酒精之後的才能感覺到的那些。我想要遠遠的看著自己,好好地躺在草皮上,笑笑的看著維尼亞。我想要這樣。自助洗衣店裡,我們一起去洗衣服聽音樂喝珍珠奶茶然後嗑完一包沒有太多雞屁股的鹹酥雞。


我持續看到天亮起來才躺到床上。我持續夢見女人的乳頭藏在包覆感十足的胸罩裡。我看見自己拿著好幾把不同的槍。我知道我會醒來。我想起我還有想要愛的人。一切總是都不對,一定是這樣的,但我只想對著少女說,我好需要妳,需要妳持續地活在我的螢幕裡。我想要對話,想要慾望很強烈的對話。


在吃光了我的巧克力餅乾之後,睡意襲來。我想到人生得繼續往前,在閉上眼睛之前。我想起一個同性的吻,在我的臉頰。我想起少女身上的刺青,我身上的刺青。我想起離開酒精之後的這些喃喃自語與點點滴滴。我躺在我的床上,一個人,我看著我的絕望像晨光一樣的蔓延開來,那樣的矛盾。我要閉上眼睛,我會閉上眼睛。我抓著一束火紅的花,我夢見我死去。


維尼亞就在那裡,裸著,被捆著,嘴唇像是粉紅色的軟膠,眼神像是看透了鏡頭之外的那些。我想要餵她吃薯條,如果可以,我想要讓她也安心地閉上眼睛,和我一起。



『但你永遠也不會知道那是什麼。那不光是喝酒而已。不光是。』












2016年4月28日 星期四

100.









『給,頑強男孩的堅固玩具。』



我在午夜的美式餐館裡喝著咖啡。眼皮很重。我咬了一口巧克力夾心餅乾,想讓咖啡的苦味稍微帶點甜。大雨在窗外落下,廁所前的吊燈在閃著,我一個人坐在諾大餐室的卡座裡。一個人。我把那個獎盃放在桌上,像女神像那樣供著,我喝著咖啡,像是在祈禱。我點了一份鬆餅,淋上蜂蜜之後便完好的放在了餐桌最邊緣。我看著白色的發泡奶油擠成的小花朵,我想像自己的結局。沒有人吃的失溫軟爛的奶油,發黃,酸敗,行屍走肉。我想起青春。瘦弱的身體與不會發臭的嘴。我想起那些熬過午夜的憂鬱不得志,但我沒有想過有天自己會像現在這樣。我很清醒,非常清醒。我能察覺自己的黯然失色,還有這,失去對酒精熱切需要的身體。我能一直聽見女人談話的聲音,不知從何而來,也能聽見尖銳的笑聲。我聞得到女人特別的身體香氣,如果我沒有幻覺。我應該是在咖啡過量的狀況裡找到了這張桌子,然後才開始想出這些。女孩談話聲音是年輕的,讓我想起那些還不太被折騰過的乳暈。


那獎杯的抬頭寫著這是一座給頑強男孩的堅固玩具。底座像女人的腹部帶有肚臍眼,而獎盃像一根金色發亮的香蕉。我並不是在慶祝。我想是紀念多過慶祝。這比那些GQ MAN OF THE YEAR更多的是後面那些不為人知的骯髒齷齪事。這是一個給燃燒生命去開闢不同風景的瘋子的獎,即便你的熱情已如同泥濘般的爛紙,但他們看得出來,他們欣賞冷血。那些文字,他們說,充滿了對於生命以及這個城市的灰心與幻滅,更無視肉體的存在與虛無,那一條矛盾的夾縫中,所有人都可以看見的是,這些字的產出者與字裡的活動者在互相拉扯拔河對抗但又依賴甚至迷戀。空間感被消弭了,於是所有人這中間都無聲地哭了。因為他們想到了某個時時刻刻裡的自己。


少女在肛門被射進去的時候的尖叫聲。我想這就是故事裡的那些不能被常人所認知但又可以想像得到的聲音。我的結尾。一切回到黑暗,回到濕淋淋的身體與床鋪,潮濕的絨布沙發,就像是知道有人看著你一樣你會調整所有姿勢成為螢幕裡那些性感撩人又不致露點的樣子。諷刺是所有故事最終的目的。就像這個擺在桌上的獎杯本身的意義,其實一點意義也沒有。那些對著自己的鏡頭脫了又穿拉下又拼命遮掩的女孩們也是。真正要面對面幹的時候,其實每個人都怕得要死。


生命的意義輕如一杯咖啡吞進嘴裡的苦。工作,錢,慾望,愛與被愛,高潮與不敢高潮。塑膠的保護無所不在。我想起結尾的黑暗之中一定還有一個拿著槍等著轟掉自己頭的人。一個可能是開餐館的人。他既不能對毒品上癮也不再熱愛酒精食物。我看著他裸著的腹部線條以及等著被舔舐的突起。如果他是女的,他會被幹。如果他是男的,他也想被幹。


我拿出空白的明信片與簽字筆,寫上一些字,翻面,寫上老家的地址與我自己的名字。我不確定這樣做已經有多少時間了,但幾乎是這樣的習慣讓我還能想起那個遙遠的房間裡可能被丟滿了成山的寫給我的信。我渴望有天還能回到那個房間,完成那個小時後只能想像,卻永遠也不知道該怎麼該屎與繼續的故事。而如果這就是結尾,那我現在知道了。那本書,給頑強男孩的堅固玩具,應該也還在書架上被灰塵給好好的包覆著。


這可能只是巧合。安德森式的電影情節。我想我坐著的這張桌子就是整個畫面的中心點。我是敘事者,也是被敘事者。


故事裡自己走歪了的主角,其實就是作者自己。
現在我承認了,在拿到獎盃的這樣多年之後。



『讓機率發生。加油。難道這有什麼道理嗎?其實沒有,我想我現在知道了。只是想要告訴你,希望你還繼續記得我。希望。我會繼續完成你。一起加油。』

















2016年4月12日 星期二

99.









『你還活著嗎?親愛的。想著死的同時,我想起了你。』




速度太鬆是一間在地下室的酒吧。在中央市場旁的馬路邊。你得先推開一片像是冷凍庫房的塑膠門,走下一段樓梯,你會看見一個像是辦公室的門,壓下門把,然後你就會看見一間昏黃矮小的酒吧,裡頭塞滿了男男女女與處處燃燒的香菸,那畫面就像是,一堆煙霧中飛滿了螢火蟲,大夥都使命地呼吸想要證明自己活著發亮著。


酒吧後掛了一塊匾,寫著斗大的『濕度不夠就是感情太淡』。幾個老外裝神弄鬼的在裡頭大力地搖著雪克杯。吧台前有很多老外,很多說著英文的台灣人,很多小屁孩,很多gay,很多雷絲邊。總之,在我看來,全城裡最不甘寂寞又想覺得自己去到一間很酷的鬼地方的時下男女,應該都在這裡了。每個人手上都拿著無法被定義的酒,形形色色,這裡標榜的是一種美國西岸風,波特蘭或舊金山風格,但我倒是無法真的適應。我看見琳達在吃著蔬菜棒,和另一個女人坐在吧的盡頭。我看見她也看見我,然後我撞著一些人的奶子屁股與身體各個部位之後才湊近她的位置。她捏了我的臉,我看了她的乳溝。她幫我點了一杯酒,我再看了一次她的乳溝。我喜歡叫做琳達這樣老派名字的女人,因為沒有意外這樣的女人都有一對漂亮的垂墜水袋奶,也就是,老外style。我喜歡這東西,和人無關。曲線令我著迷,一直是。


我嘗試想擠出一些話和琳達說,但無話可吐。我接過她手上的菸,默默的抽了起來。菸嘴有個味道,有一點口紅印,我舔著自己的嘴唇,有種還不賴的感覺。我想像她黏著的唾液,想起我們曾經在一些暗巷接過的吻。琳達有個老外老公,但沒有人看過那個老外老公,我們剛認識的那幾年,她有點像是壞蛋版的茱莉安摩爾。但現在看起來老多了,身上的衣著也已經有點老妹的過時感。一杯綠色的酒端到我面前,俏鬍子的老外用標準的台灣國語說,這杯叫做下體漱口水,試看看。我沒有想笑的衝動但琳達笑了,問我今天有沒有帶上太空的蛋糕。我說最近我厭倦做菜,沒有進廚房,也沒有進辦公室。她問起我的家人,我也問起她的家人,我問她多久沒做愛,她問我要不要好好來做一下。


我們第一次裸體相見,但是動作激烈,就像是把身體各個可以撞擊的部位都死命的像是玩美式橄欖球般的操著對方。高潮,但也伴隨著疼痛與疲累。像一次又一次的肌肉痠痛佈滿全身,然後還要繼續使著身體往前跑。我感覺自己噴發了大量的汗液。我能摸到她身體的濕溽。我觸碰她身體上的所有曲線,我習慣這樣,用我可以伸出觸感的所有部位。我看,我感覺,我讓碰撞在身體裡與身體外產生。擦乾身體之後,我只是想睡。我喜歡女人放鬆時身體產生的氣味,我喜歡這張陌生的床。


像是銀翼殺手的場景,我在分不清是夢是還現實的霓虹裡醒來。整個城市還是雨的徹底。我沒有雨衣,我沒有傘,我站在一個半空中的陽台,我裸體。女人可能還在睡,背著光躺著,毫無遮掩毫無畏懼。我想像我知道她的夢,我們在夢裡繼續,散步,如果可以。我看著海產店三個字的招牌閃著奇異的光,天上房間則在在更高的地方閃爍。是間酒店吧,或許。呼吸裡有霧,我覺得自己像是被清新器過濾過般的清醒。我閉上眼睛。床好舒服,女人的香味很好,呼吸裡沒有阻塞,一點點菸味在旁邊,我伸手撫摸一塊裸著臀部,很光滑,很棒,很有生命。我醒來,床,只有我自己。


我無法聚焦,我明顯感覺自己正在潰散,我無法面對生活,無法想像慾望,我還有食慾,但無法渴望食物。我看著自己在酒精帶來的暈眩裡旋轉,像焦慮症狀發作的電影角色,我什麼事情都不想幹。我無法工作,創作,我在河堤旁邊長跑但我感覺不到呼吸的節奏。我是醒來,但我離不開那床。女人已經不在,桌上還有溫度的早餐。兩顆蛋,發亮,蓋著培根,香腸的味道混合咖啡,我穿上內褲坐在一張陌生的餐桌。紙條上寫著,盤子不用洗,上班去。


遊動在捷運車廂與車站之間成了我這些日子裡很重要的救贖。我可以看人,也可以想像有人看我。我買了一張又一張悠遊卡放進每件我還穿得上的褲子。我喜歡車門關起來的聲音。離開一個地方,選定一個地方,走進車站與車廂,選擇站或選擇坐,都可以。移動中,你會發現一個事實是,除了不同的人給你的想像,其他都是一片漆黑。所有人都在一片黑暗中移動著。


我坐進了潮濕咖啡館。老位置,廁所前的單人桌,桌上放著一本已經被翻過派蒂史密斯回憶錄。我喝完習慣性點的六倍濃縮冰鴛鴦,接著就是發呆。回憶像是不定時會發響的鬧鐘,女人的身體,叫聲,下體的觸感,疼痛,射出的快感,呼吸,衛生紙的形狀,結尾。我喜歡起得早的生活,但我害怕無法決定做什麼的生活。存在主義已經像是一種被操爛的屄。


滑動手機看著螢幕裡許多人去了我已經無法再去的故鄉舉辦的音樂季。我想起那個舌頭穿洞的人還在表演的樣子。誰會記得那些灰灰的記憶呢?那是個有錢喝酒就會感覺很幸福的年代但誰會想到有天我們會變成一個大叔坐在咖啡館裡自艾自憐。書裡頭寫了一個電話號碼後面寫著操我好嗎,署名是馬路旁的脫落ubike。我找到書下空著的地方,把書本攤開讓這行寂寞又哀傷又皺巴巴的字面向大家。



不要躲起來,如果我能和你說話。不管你是男是女。不要把身體藏起來等到發爛才覺得疼。就算那是一根爛香蕉只要你覺得時間成熟了就該把皮脫掉讓想吃的人吃掉。我覺得這個故事很好,我想你也會這樣覺得。如果我能和你說話。


晚了,尻下去的燈還亮著,今天是六號,我沒記錯的話是瓶裝酒通通打六折的日子。整間館子裡空蕩蕩,還沒有太多人,燈光昏暗,我看得到皮膚黝黑的小女孩穿著白色背心與圍裙站在裡頭。但我決定不喝酒了。我想躺回我的瑜珈墊,看著天花板,感覺自我放棄。什麼都不想幹的日子,保持清醒應該是唯一的解藥,至少我還能閱讀,就當作被陌生文字強暴,既便沒有太多快感,但至少身體不會是空的。


應該要在一個房間裡讓我想起年輕。一疊又一疊的雜誌,陳舊的書,村上春樹,可能還要加上一些慾望無法滿足的氣味,這樣才能讓你不時舔著自己的嘴唇。那應該是一個滿腦子只想到性的男孩子的房間,一些衛生紙皺巴巴的擺著,CD四處散落,盒子裡總是沒有碟子,歌詞本被貼在牆上。那應該是一個有貼著很多拍立得的房間,但沒有一張照片是有對著焦距的。


所以你聽到了那個空間發出的呼喚。這樣的獨特。或許是因為你想起自己的老去,悔恨。那些發生過的還很無知的一些樂趣。像是沐浴乳的香味。像是牙膏,涼涼的。像第一次吃到紅豆沙。我想像你也正在想像消失。想像被幹。想像噴發。想像寂寞與不甘寂寞的所有。


激凸的奶子在白色背心裡,我回過神,一個騎著腳踏車的女人迎面而過,兩個圓點,濕熱的空氣,我回頭看著她逐漸遠離的架在高挑車身上的渾圓臀部,在街燈下。離家門口還有一點距離,我點燃身上最後一根菸。我問她,藥局還開著嗎?我需要一點快感。我想我需要。我依然迷惘。我開口,我說給我,解藥。如果可以。


在我還沒自我毀滅以前,請給我一個,濕黏的吻。
我會做出承諾,不會再讓酒精,加速這一切。




『如果你還活著,是為了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