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1月24日 星期一

78.










人是健忘的。容易遺忘的。沒有太多感情的。是媒體式的社會存在個體。


我走過曾經是我最愛的上海小吃店的那條街。發現以往整間店人聲鼎沸的場景已不復再。取而代之是裝修中的玻璃落地窗以及藝廊名字的新招牌。上海小吃店的名氣與發展成台灣最大連鎖餐館的一開始,便是這間位在東區的分店。我能想起一個人坐在裡頭吃著早午餐喝著茶的樣子,以及幾年來和許多女人男人坐在裡頭吃飯的氣氛。這是這個國際集團裡頭唯一一間保有小吃店模式的分店。收了。沒人發文悼念。沒人互相轉達。沒有什麼值得紀念似的。那種感覺很明顯地像是,反正現在各大百貨公司樓下都有分店,本店也都還在,所以礙於總總經濟考量這間可以收掉了沒關係的。


沒關係的。


我坐在操你時代裡頭,喝著超大杯的無汽啤酒。傍晚九點,店裡仍靜。老闆娘兼店長潔西卡站在吧台裡,和我一起看著維多利雅秘密的年度秀。她今天沒有盤起長髮。五官素得立體。牛仔襯衫短短地掛在身體上,胸部的線條與緊身褲子上的臀部都映著螢幕發出的光。她問我最近在忙什麼。我沒有認真回答。她說她正準備著搬家。我則說我希望不要再處理人的情緒問題。她摸了一下我的臉。笑了笑。我問她男人最近如何。她繼續微笑。我們接著沈默。繼續螢幕上的內衣秀。


『我操得好/你丟的早/操你時代』。對聯下的玻璃門開始有人進來,有人喧鬧,有人點酒有人親熱。我受不了擠,今晚。我選擇離開。黑咖啡混著啤酒之後的身體帶了點酸。我和潔西卡告別。我告訴她年紀愈來愈大愈不容易為了情慾而思考。我喜歡一個香水味。在離開門口之後的空氣裡。


我的攝影師撥了電話問我上次打包的雞湯可不可以煮冬粉。我說如果是煮給老外吃的那就煮成粥可能比較討喜。我的忘年之交外商董事撥了電話問我是不是要去郊區一個長輩家喝加州級數酒。前妻傳了訊息告訴我我介紹的餐館讓她第一次的約會很好。我沒有感覺酒精。但卻有種疲勞無法掙開。我坐進信義路旁的披薩店,點了一個滿是肉末的小尺寸。然後繼續喝咖啡。然後打包。


我試著回想起一些可能我也已經遺忘很久的感覺。一些場景。一點東西。比方我的拍立得照片。比方信義區裡某個大樓的樓梯。比方有戀愛感覺的對話與充滿情慾的接吻。人是健忘的。我也是。但我懷疑是不是我忘得更多了。


夜晚的藍色跑道上有人在跑步。敦化北路有人在跑步。富錦街有人在跑步。我看著一雙又一雙粗的瘦的結實的鬆垮的男的女的長的短的好看的噁心的腿像沒了電的營光棒舞動著。


時間似乎有點晚了。我聽著軟嘴唇呢喃饒舌節奏站在半空中的玻璃窗前想著巴黎的午夜。可能有點電影式的多重想像。我想起一個一起站在高聳建物頂樓外抽過菸喝著紅酒的女人。公寓外的台北應該依舊是宿命式的交通車流聲。我感覺自己正在遺忘中找到一些記憶片段而疲倦感像是不停長大的樹枝開始把我的思緒緊緊地纏繞住。

人都是容易遺忘的。我開始希望我也是。多年工作之後的現在在某些夜晚我感覺到遺忘或許是件好事。遺忘我是為何要繼續做事,面對人,遺忘為何我需要不停吃東西,穿過一個又一個酒精場景以及不停地和一些無法化解的歧異持續溝通。如果可以。忘記。我是如何來到這裡的。如果可以。


我還在等一個答案,一個對話。我還在等著那些一個人接著一個人所造成的記憶裡的傷害的解決方案。但沒有正面回應。一直是。唱片挑針。持續。



我仍存在,仍醒著,像座深夜的海上孤島。但我真的覺得好累。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