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6月27日 星期一

103.








從來沒有想過,搭上一班回家的車,會是如此感到悲傷。

甚至恐懼。


眼前的所有景物都和那個時空是平行但不交錯的。只有心底偶爾湧出的悔恨,才能把這兩個時空背景拉在一起。眼前那些等著搭車的人,那些坐在車上的人,我跳開了這些,想到了死去的親人。而我的眼匡熱了起來,無法不去責怪自己。


我不甘心這樣。到底有什麼值得這樣。這幾年上來北城開餐館,到底讓我失去了多少,讓我的親人失去了我多少?


我連和阿嬤最後可以說話的機會,都被自己給永遠丟棄了。
她連最後一個禮拜都等不到我,就經不住病的折磨了。


我一直都不覺得那會是她最後一次和我說話,在那個房間裡,以及幾天前的話筒裡。
控制不住恨自己的念頭以及那些糾纏我的關於這樣創業的所有糾葛。我到底失去了什麼而我又為什麼坐在這裡覺得什麼都可以漠不關心?

從來都不曾想過,坐在回家的高鐵上,心情會是這樣難熬。那應該是屬於喜悅與放鬆的不是嗎?
我坐在床上就哭了出來。原本明晚我就要搭夜車回去的。我到底為什麼日復一日在這個地方掙著那些抽象的生意而對於那些血一樣親的關係這樣疏離了呢?


我笑不出來了,再多的偽裝都撐不住了。我無法像其他家裡的人一樣。我好懊悔。我好懊悔。我想到這裡還是濕著眼。蓋上棺材前,我無法控制,只要想到這些只要叫出阿嬤,我是個失控的最小的兒子。


我什麼都沒有做好,連想寫點什麼都變得折磨。那些欠著別人的有形的東西,那些無法賺到夠的時候給妳看見的。


阿公過世之後,阿嬤有十多年沒有離開那個小小老老的屋子了。阿嬤甚至有許多年都上不了樓去為整間房子做整理了。阿嬤很愛唸每個人的不是,包含媽媽回來前,我每年回去煮年夜飯的時候。阿罵每一年都說著每一個人包含她自己以前的故事。有許多的怨與不甘,但也總有笑的時候。我們都是她眼裡的金孫,我們卻用愈來愈少的時間好好看她。每次都是急著離開的,每次都是看著她彎著腰站在門口揮手,甚至後來,阿嬤走不動了,只能坐在房子裡看著我們和她說再見。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寫下這些。我可以選擇繼續面對生活而把時空再度錯開。我的鍵盤沾了濕。可能是音樂吧。我連音樂都聽不起太多情緒的了。太多哀傷又從眼睛鼻孔裡全部浮了出來。


我到底這些年得到了什麼?
自私的傢伙。


我到底做了什麼?
對那些你總是在很無助才知道要想起的家人們。



我能記得阿嬤總是固執的以為我們喜歡吃的東西於是每次都會準備一堆。有紅龜糕,有糖果,有貢丸還有豆薯炒蛋,炸肉,閹雞與烤鴨,清明節要有麻糬蘸花生糖,過年要有自己做的腐皮肉捲。那些都沒人愛吃的東西阿嬤總是會怕大家要回去帶不夠似的準備了很多很多,那個永遠都塞滿滿的冰箱,永遠都有的油煎到表面黑黑的黑橋牌的香腸。阿嬤說她年輕的時候為了幫忙家計,會開卡車,幫忙過煮辦桌菜,阿嬤是家裡最小的妹妹,家裡很多疼他的哥哥,但嫁給阿公之後的那些,總是有很多的故事不是那麼的動聽。然後就回到了每個小孩。我的爸爸媽媽姑姑叔叔與每個她每個還能想起的人事物景。這幾年還有的,是我的台北老婆,以及弟弟的小孩,那個喊阿祖的調皮小弟。


我想不起更多了阿嬤。但我有在妳的高麗菜裡加糖,我也會煎沾了地瓜粉的醃肉片。我記得好幾年前妳交代給我的傳家寶藏在哪邊。別擔心。就像每一年每一通電話都和妳說的,生意不錯,別擔心。但我還是搞不清楚拜地基主要放幾杯酒,我想再也沒有人可以比妳還清楚拜拜的了。


阿嬤,我還能記得最後一次和妳坐車出遠門是好多年前去每個西港鄉下的廟拜拜。我想佛祖和那些千歲都會好好照顧妳的。全家人裡面還有我和媽媽會煮豆薯炒蛋,別擔心,每年過年我們都會把妳交代的菜煮得好吃,所以別擔心。妳總是擔心大家,一邊唸又一邊擔心,一邊被念又一邊買很多菜給大家。


但都過去了。阿嬤。

我太慢了。這次我真的知道了。











2016年6月2日 星期四

102.









你像個剛離開派對的辦公室女子。慌張的看著巷子裡的黑暗。你閉上眼睛。你想起那張電腦還亮著的桌子。你跌跌撞撞。一個人。男人站在窗子口看著你。裸體的。或許是你自己的。你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黑到發亮的及肩長髮。渾圓的胸部。乳暈像兩只軟糖。呢喃的趴在了肉體上。你像剛離開辦公室的寂寞女子。你有著自己耳朵裡的電子節拍。點對點的用高跟鞋蹬著地板。你走在雨剛停的馬路旁。像男人的女人輕碰了你的手。兩個肩膀上的刺青與飄著椰子氣味的短髮。你看見床上躺著一個軟爛的女人。內褲陷進那團肉裡。就像是你。掉進了泥糊的音樂水床裡。你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建構什麼故事。你只知道你正在失去這個城市。失去活著的軌跡。吃下去的水像是沒有顏色的血。你看著你滑過了一塊玻璃螢幕留下了深深的懊悔。每個人都在跳舞。在馬路邊。在你的眼角餘光內。廚師不再做飯。他們盯著你裙子內的三角地帶知道你是故意的。你打開自己。一層又一層。從乾的變成濕的。白色的並不是純潔的。只要有點花紋。都是你刻意流露的寂寞慾望。幹與不幹都在這條巷子結束之前要被決定。你刻意留下了一點陰毛。給鏡子裡多了一點表達。節奏繼續。敲著打著響板張著閉著。焦灼膠著的想被好好舔舐與吞嚥的流出了液體的。你重複發現自己想要男人也想要女人。你發酵自己。用自己的體液。用自己的唾液。用自己的汗與淚與無愛也可以繁殖的濃滑濕潤。你繼續走著。感覺疼痛。感覺空虛。你被攻擊。你想被攻擊。你是一首重複浩司節奏的無名歌曲。專為自慰而做。你坐在午夜書局的臺階上。你等著被看。等著被觸碰。等著被眼神掃描你的片體鱗傷。抑制不了的。你是知道的。意志是萎靡的。你是需要沈溺的。你離開了辦公室你開始懷念靠著桌子被撞擊的那不能說的快感。進進出出的。有可能被玩壞的。不是屬於你的人在玩弄著不是屬於他的你。裸體一起吃著關東煮的超商店員是個已婚的女同志。冰箱門後的罐裝飲料被拿取而冰箱內大腿抽蓄著高潮。安安靜靜。幽閉但不恐懼。你寫了一首詩。久違的詩。在巷子裡的某一扇門上。詩裡頭只有用畫的兩個需要被填滿的肚臍眼與嘴巴。翹著的臀部是你的。是看著你的人的。他知道你沒有穿更多了。他比你還知道。你沒有力氣再堅持下去了。再矜持下去你就熟爛了。想被舔到射出來的心情。一根被針筒注射了滿滿精華濃縮液體的香蕉已經被搓到發黑。你根本不是寫詩的好手。你是陰陽怪氣的雜誌編輯。你是被開除的過氣樂團主唱。你是沒有包皮但想要有屌的混血兒。你都只能自己來。可憐蟲。想要好好活在這個城市但終究是被城裡原本的高傲的沒有道理的街道巷弄給迷惑了。你終於跌坐下來了。終於射了。終於濕了一地而不小心哭了出來。你什麼都不是。你站在窗子邊站在辦公室裡站在閃光處處的熱鬧派對空間裡。你站在廚房裡你站在浴室裡你站在沒有任何吸引力只有憤怒的鏡子裡。你站在午夜的馬路中間。你想讓自己死。如果你有辦法把自己放進那個沒有開頭也沒有辦法結尾的故事裡。你像個沒有分段的句子組合。你像篇沒有辦法放過自己的廢話連篇。你像張寫滿污穢字眼的A4描圖紙。你閉上眼睛往後躺。你可以想到好遠好遠的地方。和自己。好輕鬆的日子就在不遠處但是顏色始終灰灰的。你看見手掌裡放著的藥丸。你終於。又聽見自己唱著歌了。你終於。像個女人被幹出聲音了。你坐在那張辦公桌前大聲嘶吼。沒有人在意。你知道。沒有人在意。你朝自己喉嚨深處挖了下去。你朝你自己的胸膛扯了進去。你閉上眼睛。誰還在。噴了你滿臉的那個。你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