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1月17日 星期二

一封短信給那些還站在場景裡的餐館人







 (原文刊載於上海《优家畫報》)




有時你得找到幾個讓自已平復的方式。在這個需要高度投入與操做重複性很高的行業裡。你知道的我們每天幾乎都需要做很高度同樣的事情才能維持這個工作能順暢的運作下去。需要說很多次一樣的話。需要做很多一樣的動作甚至需要解決很多重複發生的問題。很多人與人之間認知的落差產生的麻煩,很多互動上的旁枝末節,很多人的需求需要被滿足,很多需要微笑以對但卻相對需要忍耐的尷尬許多時刻。


在一張桌子裡發生的大小事情,到一間餐館裡頭所有正在發生的事情。從一道菜需要面對的問題,到一整間廚房在整日整夜高度運轉下所產生的所有需要被高度管理的問題。你有麵包蔬菜牛肉豬肉雞肉魚肉海鮮魚蝦有油有醋有低溫烹調與烘乾粉末到甜點餅乾冰淇淋到收尾的清潔要思考。你有大桌子小桌子有一堆菜單上的東西需要解釋一堆食物要從廚房端到客人面前有雜七雜八的問題要隨機應變有葡萄酒啤酒威士忌雞尾酒等等一堆大家想要放鬆自己但需要你高度專業服務的液體要倒到杯子裡。是吧,沒有容許妥協除非你在一間生意不是很好的餐館裡上班。你需要找到一些方法來讓自己度過一晚又一晚一天又一天的值班時刻。


咖啡因是需要大量吸收的液體鎮定劑。香菸或許也對某些人非常管用。有時候盡量正面思考有時候讓自己看起來體面有時候稍微打扮過都是我們常用的好方法。當然需要和對的客人用愉悅的心情小聊片刻。一個又一個的美好的回饋都是對我們這樣類型的工作最好的讚美當然在這之前一定要有足夠的消費以及懂得禮儀的基本互動。某些時候,這些看似沒有邏輯自我療癒的方法其實都是建立在你理所當然的熱愛這份工作。是你決定獻身之後尋求能在所有時間夾縫中活得更有存在感的一些習慣性小動作。比方我,在進入午夜之前的當班尾段,我總會需要來點刺激末梢神經的簡單酒精。比方一杯琴酒。比方一杯義大利風格的雞尾酒或是一點點酒瓶子剩下的當日葡萄酒。


從白天到黑夜,只要是依賴餐酒維生的空間場景裡頭隨時都得有我們的存在才能讓這些空間裡頭的生命繼續。讓故事延續。讓金錢與人進來讓笑聲與對話與滿足的臉部表情發生讓整座城市裡頭因為有這些而多了更多不同的意義。這很有趣。因為我們很渺小。但有時候我們又極其重要。這很矛盾。但這些矛盾常常是組成了我們餐館人思考工作的最主要邏輯。


所以有時候你會需要閱讀。在勞動到筋疲力盡的深夜。需要突然發現有人寫一些站在你這邊的隻字片語。你會有些小小的感動還有人知道我們特殊的謀生方式與並不是那麼容易賺到身價的社會地位。既使我們看過無數名人富賈,服務過許多名媛國戚,喝過太多絕品佳釀吃過常人只能聽聞而不知其味的昂貴食物。


我們一直都站在那個似乎永遠不會打烊的喧鬧場景裡頭。我們總會像突然看見了鏡頭似的看見了什麼。我知道我們都迷戀這些。不管是否混亂的。我們會微笑。會找到繼續下去的方式。用一種冷冷的黑色幽默。或許。但我們不會說加油。這太搧情。我們會默默地讓自己愈來愈好。讓大家愈來愈好。這是我們最好的平復自己的方式。



你知道的。










2015年11月4日 星期三

90.









常想起那個潮濕的房間。濕溽的。交換著高潮的。那些。都算是一種記憶。有時候。


不知道是想起。或根本只是想像。那些。身體在扭動的樣子。產生的液體。壓迫與壓抑的感覺。噴發。


好遙遠。是記憶。


每個舔著對方的畫面。濕黏的。氣味特殊的。混雜昏暗的光線的凌亂的床鋪的。是誰與誰。是想像。是咖啡色的帶著濃濃濾鏡的畫面。是兩個或三個或更多的人。是記憶。嗎?


窗外的飛機降落的聲音像是鎮定劑。對著我刺入。有時醒來。在馬桶上滑著手機強迫自己放空。對著陌生的世界與身體與臉孔與超高濃度的快樂生活。沒有興奮感。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刺激可以插入的。直到雙腿麻痺。排泄的聲音。免治馬桶蓋讓人雙腿麻痺。


想起她在那。米拉。雙腿顏色微弱。在那房間裡。隔著斜斜的陽光。有時候抽煙。有時閉上眼睛。有時候蹲著。看著我。裸著。穿著各種奇異的衣服。馬克杯裡頭我們還沒學會在白天喝酒。那時。我們聽著節奏破碎的音樂。一種IDM。好久好久以前。她有軟軟的肚子。年輕的毛髮。聞起來像青春的每個肉與肉的夾縫。


我在跑步的時候突然想起了這些與那些。她以及他。畫面裡的種種。牆壁上的剪報。一間潮濕的小巧的沒有目的的廚房。是不小心耳機裡的一張懷舊IDM。電子琴的顫音。節奏機的鼓擊。是串流還沒開始房間丟滿整地CD的生活。總是有女生在唱歌。米拉在唱歌。用日本混雜台北的呼吸。唱歌。呻吟。解剖自己。放縱。唱歌。喊叫。喝著茶。我喝著咖啡。然後太陽下山。


我故意跑步去看了那條街。午夜咖啡館。所有的記憶都已被新的裝潢抹蓋。正中午的汗水。我僅有的。一些吉他的噪音。一瓶又一瓶的歐陸式啤酒。水餃。巷子裡那些曾經發生過的。生活還沒有辦法聚焦的。牛排薯條。那些去了歐洲去了澳洲然後我們從此分道揚鑣的。


米拉站在街道的中心。我沒有辦法繼續對話。就像已經不再有燈的舞台。煙霧仍在。鼓還在。音箱仍在。那是一節捷運車廂上的畫面。我們什麼都不害怕。不。我們害怕寂寞與虛無。其實。我們拿起相機。拍照。拿起蘋果燈光的電腦。敲擊。拙劣的技巧摸索著世界。以及對方。愛情很空虛。肉體無法掌握。沒有人對沒有人錯。沒有錢與過度的酒精為伍。渴望浮出水面。我們。真正的高潮。有時是一些廉價的藥丸。有時是一口濃濃的嗆辣瀰漫。


在一間狹小的堆滿樂器的休息室裡我遇見了當時的我。我想要佔有我迷戀的。而不是真正的去愛。多年後我想起了這些才真正的明白了這些。在不停的噴發與空洞的結尾。我懷疑的還是我是在想像還是真是真實的記憶。她的存在與他的留戀。她留在窗戶上的手印與那些無所事事的早晨下午清晨傍晚。


在無人的屋子裡我有過一張桌子。至少這是我記得的。確定的。那裡有我愛的咖啡與咖啡杯。有過食物與交談。有沈默。有曖昧。有家人的那些行為也有後青春期的特別氣味。我想起一間潮濕的房子。在台北。一間有淡淡陽光的屋子。在南國。而我正坐在飛機的跑道下。現在。呼吸與聆聽。困惑與茫然。


有時聽音樂。感覺生命在運轉。有時被記憶招喚。感覺已經是種想像。那些曾經在或不在的。沒人會再提起。沒人會再想起。只有音樂記得。或許。



廁所裡我放著一本《酒徒》。手機螢幕裡繼續流動。那些單純。膽怯。那些狠狠的深深的磁紋。看著陽光。我等著。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