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5月7日 星期三

70.








夢裡我看見了一則新聞。一個輕熟女作家,泣訴她幾年前曾和幾個男人因為使用酒精與藥物之後在不是出於自願的情況下玩了多P的性愛。我看著她像性色影片般的動作,臉,以及身體。我覺得她不是痛苦,也不是爽快。我只覺得這是新聞。


我認識女作家。但新聞讓我無感。


醒來之後。我接了一通電話。陌生的號碼。一個老婆婆用台語找個一個我不認識的人。然後老婆婆自顧自地講起了做福州麵線要用多少麵粉加多少水要用機器怎麼滾要曬幾天。我只是聽,直到老婆婆掛掉電話。最後她還叮嚀我,要和弟弟說這個做法。


昨晚我花了一點時間看了一本講述自己去北歐一個頂尖廚房見習的書。內容除了把我們知道的一些菜以及網路上就查得到的關於這個神秘餐館的種種事跡敘述成中文之外,大部份的文字都在作者的作家式文字裡建構一種浪漫的文藝氛圍。我的出版社友人在送我這本書的信封裡還特別標注說,原文裡頭很多髒話都刪去了,『你們在廚房真的都這樣說這些話嗎?』


我想,我們在餐館現場真的說了很多鬼話,包含了大量的性別笑話以及拿打炮來比喻很多烹飪上的手法與過程,但要寫一本書,連安東尼波登都是,應該只有真的好笑的,值得寫的,才會寫進去。而且文字還要夠精準。這是基本的。當然有很多照片就贏了一半。你沒去過,你只能看著人家說的然後相信那些文字與照片在後頭是有聯結的。就像你沒真的去過菜市場沒混過真的廚房沒混過酒店夜店沒醉倒路邊過,那麼那些有心人的書裡頭寫的東西,你其實都可以選擇通盤接受。


大型夜店裡有間比較靜謐高級酒吧。某些午夜,我會在那裡喝酒,等著遇見一些人。那個女人告訴我,她在Dior Homme找到了一份工作。比在LV還要有發展的工作。然後我隨手鬼扯了我喜歡她新公司的皮件以及配件。但我們都同意,Dior女裝真的很好看。相較男裝,女裝連她這般豐滿的身材都可以穿得很有美感。最後,大概在聊了一輪的時尚話題天南地北地喝了兩杯香檳之後,她問我是在做什麼的。


我的酒保,總是在這個時候搶著回答。是賣魚的。


幾個小時後,我穿著及膝雨鞋以及雨衣,站在混亂的菜市場中間,試著找回一點思考的節奏。我在和一些魚販閃身的時候,想起女作家的性愛場景以及一些沒有意義的文字。我想喝咖啡但會想到一些白酒的意象。我騎著機車穿梭在運送貨物的街道上想起了Noma影片裡的情境後搖滾音樂。女人的波浪式長髮好黑。短褲下的雙腿是曬過的顏色。摟空短靴裡的腳指甲像是夜晚霓虹。雨下得好大。我常常不想去看紅燈。紅色。我嘗試忘記嘴唇上的那些細微的毛髮而只記得一種曲線。


我試著和人們簡短交談而不要過度投入。我似乎還在太多夢裡頭沒有醒來。菜市場裡頭沒有誰穿著廚師服但我想起一個這樣子的形象。我想起那些曾經很想要去學做麵的青春末期。一些老婆婆看著我讓我想起了我的奶奶。我的媽媽。我沒有去做了大家想要我做的事而我滿腦子都是一些脫序的不入流的以及無法被明白的鬼生意。


我醒來在我那個太過潮溼的房子。我以為我聞到了大麻味。屋頂上方有人光著腳在走路。有人丟著彈珠,有人敲打著什麼。我有時候會夢見陽光,有時候會看著落地窗外的雨,有時候在不開燈的屋子裡盯著發亮的電腦螢幕試著矯正自己脊椎歪斜的毛病。


我的編輯告訴我我的出書計劃應該是被再度擱置了。我覺得也是。而這些,無法控制的這些,都是我的生活。



遠遠的,我看著我自己,擱淺了。








2014年5月6日 星期二

在枯竭的靈魂深處與內心最真的渴望對話-《René Redzepi:A Work in Progress》






(原文刊載於《ppaperNo.145




你可以開始聽某一種音樂。然後在你的螢幕裡聯結某些城市。跟著一些語言、人物。跟著一些故事。你可以嘗試讓自己進去。在撫摸鍵盤的同時找到如何敲擊文字的節奏。然後進去。想像自己就站在大自然與現代城市交會的場景裡頭。想像一些廚師在清晨與深夜的哥本哈根,在你面前,遊走於自然與廚房裡頭的靜默姿態。

如果你還記得村上春樹早些年那小說裡慣性出現的奇想異境,我們或許比較容易開始。播放一首很長的後搖滾音樂,可能會感覺再近一些。我們就像是一群站在異國風景裡的年輕人,從諾大的北歐式屋子的窗外看著裡頭的人,看著餐桌上的花花草草。好奇心是巨大的。我們盯著一些廚師,一些素雅的器皿,盯著沒有停止動作的好多雙手。許多夾子,許多手指,許多人,全神貫注在盤子內。湯匙穿過一層又一層顏色飽滿的食物。沒有任何一件事情是可以確定的。好奇心持續。我們只能猜測。被持續誘惑。

A Work in Progress》是一本需要用這樣心情去看的書。是NOMA主廚René RedzepiNOMATime and Place in Nordic Cuisine》之後再一次改變大家認知的一部作品。一個站在世界頂端的餐廳團隊,日復一日14個小時的工作,對於生命與使命,對於初衷與摯愛,對於謀生與這一切背後的商業機制與面對世界進展的思考。Chef René把所有隨筆式的說話紀錄成文字,把那些過程所產生的成果寫成了食譜,把每個參與這些當下的人事物拍成了照片。這書讓我們明白了彼此身處的世界在哲學思考上的差異,也讓我們看見他與他身後的那間餐館是如何站在一個美麗且險峻的懸崖上,讓全世界的餐飲人瘋狂,迷戀。

想像力可以無止盡地延續。想像力可以轉變成一股強大的創造力。而這中間需要堅毅與渴望成功的動力。你可能曾經聽過許許多多關於NOMA的故事,然而由世界級金屬樂團Metallica的丹麥鼓手Lars Ulrich為這本書撰寫的序文〈Unafraid〉裡頭,或許我們都可以重新來認識這位持續顛覆著傳統的廚師,以及這背後所有參與的人持續在創造的,每個嶄新的故事。









2014年5月1日 星期四

69.








信任快餐店裡頭滿滿是人。一堆平常不在這一區出現的人大量湧進了這不到15坪大,屋子中間還有一棵百年大樹長出屋頂的小店。

我們窩在平時那張小桌子嗑著雞腿飯配醃製花椰菜,同時看著電視機裡頭即時播送著我們在角落吃雞腿飯的囧樣。新聞記者忙著訪問一些人,一些人忙著包便當,一些人進來湊熱鬧,一些人還是在幹政府,一些人頭上綁著布條而我看著一個龐克裝扮的妹在胯下綁著一條寫上要愛不要被幹的旗幟。


自從知名乳溝女藝人排骨妹在前天的抗議現場取出她身上穿的內衣褲出來義賣以繼續供應便當給支持抗議的群眾之後,信任快餐店就從我們平常私下去的地方成了這兩天被這批焦慮民眾給波及到的無辜店家之一。留學法國的老闆一邊包著便當一邊靠夭,一邊用國語罵髒話一邊用法語夾雜台語罵人家性器官。但還是抵擋不住人群湧入,也抵擋不住臉皮很厚的媒體新聞記者用麥克風敲到她的頭。

而這些的起因,其實也只是一句話以及一個鏡頭罷了。


那晚,當排骨妹拋完溫熱的內衣褲下台接受訪問的時候,她可能是耐不住餓,就邊吃便當邊接受兩粒電視與TVGS的記者訪問。她拿著一雙衛生筷在鏡頭前指指點點,說一些其實無關痛癢的個人意見時,鏡頭正中間就直直地拍到信任快餐店的便當盒以及她飯粒粘在臉頰還滿嘴油光的樣子。然後她愈說愈激動,愈激動胸部晃動愈大。然後一個經典畫面是,她左手拿著便當,右手拿著筷子,口水連著飯粒,飯粒連著菜渣,高喊了一句:『要信任這個鳥政府能解決民主問題,還不如信任一個排骨飯能解決的民生問題!』


而這神來一筆,讓信任快餐店的名號隨著SNG車,直接全國播送了出去。


當然老闆他媽的氣死了。還被麥克風敲到頭。她氣到一直告訴我們她在法國留學的時候所有認識的人是多麼有思辨能力與生活哲理。她一邊解釋她和排骨妹是沒有關係的一邊包著充滿肉汁的便當給外送小弟,然後一邊應付常客一邊咒罵不守規矩的陌生客人。偶爾有點勉強的笑,偶爾大聲破罵叫學生要有家教。那些我們平常想喝多少就有多少的味增湯,因為太多人進來湊熱鬧連個湯底的小魚乾都被撈光了。而本來有的餐後20元冬瓜伯爵茶,也因為一下湧入學生太多,通通都賣光了。


我們這些一天三餐平均會在這裡解決兩餐的邊緣媒體人,也就在這樣荒謬的社會現象裡,一間快餐店,感受到了所謂的台灣民主以及真正的媒體力量。搶飯吃的人,趕流行的人,瞎起哄的人外加沒有牙齒矯正的外景主播。某個時刻我們還以為會在這裡遇見下一個台北市市長。我突然想起一本書裡頭寫過的一句話:『所有古怪的行為背後都隱藏著一個真實的理由。』而這些抗爭所引發的事件背後,所有人事物,我覺得應該也都有他們自己的背景與動機。


其實我們不過是想好好吃個飯。想好好和怪異的老闆像個家人般的打打招呼聊聊天。我們不過是想要像個當代的都市人一樣地過生活,不要塞車,也不要排隊。但不知怎麼了就變成這樣。而且當大家一起高聲呼喊政府機八毛的時候我們這些默默吃著飯的人好像只要不跟著起來噴飯呼口號,就不是真正愛這個地方的人。


我和攝影師兩個人持續看著天花板的電視機,盯著螢幕裡的自己然後覺得這真他媽的酷斃了。我回頭找攝影機,而我的攝影師也回身拿他的照相機。我們拍下了這些。並且決定下一期的封面要提個案子讓排骨妹用胸部把排骨折成U字型。如果可以是戰斧豬排應該會更好。我們覺得還可以設計出特寫排骨妹用舌頭舔著豬肋骨的樣子。特別專題或許也可以讓她來告訴大家怎麼用特大號的反政府T恤剪成一件適合在家當做情色圍裙的做菜必備品。配合的男主角,用一個穿著軍裝外套的眼鏡男然後頭髮被理成機場跑道的樣子應該不錯。標名是『新叛客的食色性也-從馬路到床鋪,再到松山機場賣的雞排便當』,然後讓跨頁照片丟滿了排骨與雞排以及一個三點不露的衛生紙殺手小模在一旁嬌嗔。至於比較正經的主題論述,應該可以是,『你不可不讀的民主經典與馮內果的《沒有國家的排骨飯》』。


晚間,只剩我一個人漫步在拒馬圍城的城市街景,一旁的假搖滾酒吧滿是人群,男男女女,中中西西。我聽見了討伐體制的歌在屋子裡竄動。而那些隨手丟著煙蒂手腳綁著布條手裡端著廉價啤酒的年輕人高聲佔滿人行道無視遠方拒馬。這是台北。是我生活在其中的台北。而我是否也屬於荒謬的一份子,亦或者我是否也是甘願置身荒謬之中,我不知道。那些長年來我們真正幹過的反體制的荒謬的無資本背景的作品,在這當下的這個城市,也似乎被一種新的價值觀給默默地抹去了。我需要否定我自己嗎?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那些真正能瞬間造成影響力的任何行為,在我看來,都是有一種體制內的資本主義在悄悄地推動著的行為罷了。只是聲音不同。只是外在形式不同。就像台北市的咖啡館進化過程,從公館師大開始,到民生社區,東區巷弄,再到富錦街松山區信義區的每種變化。每個在其中的人可能都想著要反體制,要作資本的左派,但最後當他們發現自己其實還在體制內的時候,這根本一點也不用意外。歷史一直告訴著我們一些尋求離經叛道的方法與思辨的方向,只是我們都選擇遺忘罷了。


我也依然不信任那些高聲呼喊自己很另類的人。因為我是生長在不得不接受自己思考是很另類並且沒有任何前例可循的那種已經被稱作歷史的年代。我還是不能認同所謂的網路起哄與鄉民正義。我只知道真正能拿在手上聽在耳裡痛在身體上的那些東西。真正的眼見為憑。我們真正感覺走在路上的我是很另類的那個年代,真正地感覺自我存在感是很有未來的年代,老實說,走在眼下的這個城市,看著那些人,你並不覺得他們對這件事情有太多的……感覺。


站在我的頂樓加蓋的陽台抽著菸看著遠方樓下的信任快餐店在午夜打烊的模樣。那塊招牌,在昏暗的街道中,有種無法解釋的荒謬感。我們從來不會因為那天的便當菜不好吃而去要求老闆退錢甚至鄙棄這個地方。相反的,我們會一直去,一直去。原因可能只是基於一種人與人互動之後所產生的特殊信任感。對某些人來說這裡或許並不討喜,但卻讓我們產生一種無可取代的依賴。


而這些關於人性最基礎的信任與依賴。用很人性化的思考就能得到結論的東西。很明顯的,在我們所居住的這個城市,其實是已經很明顯地崩壞,無法被判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