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0月25日 星期五

121.










這些天,在長跑結束,進到公園接續運動時,小女孩都會自顧自地,跑出來陪我。

有時說話,有時自己玩,有時候頭髮束起,有時候隨意擺落。

有時候戴著凱蒂貓的髮夾,小小的紅色的,在她那張臉上面。她有我很熟悉但又陌生的氣味。她有大大的但又小小的眼睛。


她亮亮的,看著我。



我想她應該要叫做小不點,或是點點。鼻子方方,皮膚淡淡有點點黑。有點早熟,會說你聽得懂的孩子話。也有禮貌,不會白目。


不管雨天還是晴天,她會陪我在公園運動,看著我做一些動作,自己爬上爬下的,玩點小朋友自己的遊戲。和花和草,和我們兩個的樹朋友。


我和她說嗨,她也對我說嗨。我叫她要小心,她會回答說我知道。


偶爾,她坐在我旁邊。偶爾,會問我說,是不是很累啊最近?


我會說還可以。還過得去。



我們會一起在運動結束之後走上一點路。我們會一起爬上天橋,最後小跑步。我會回頭叫她要小心,走路慢一點,沒關係。


有時候她會跌倒,但會自己爬起來,我們會一起笑笑的,會一起哈哈哈哈。



有時候我牽著車,而她騎著很小的腳踏車,說她回家要吃早餐。

我會問她早餐想要吃什麼,然後她會回答說炒蛋。

然後要加果醬。



我說好啊。但媽媽會叫妳要先洗澡。


我低頭,看著她小小的手,握著我粗粗的手。我想著她的媽媽也有的手應該就像這樣只是我不是太有印象。


我和她說,媽媽會不會生氣,妳偷偷跑出來,還玩得全身汗。


然後我們倆個傻笑。然後我會和她開玩笑,然後我會看著小不點的背影,想著一個女人,在房子裡,醒著等著我們回家的樣子。




我看著她濕濕的髮尾,我看著她和媽媽好像的樣子,我自己笑了又笑。


我走進我的電梯,我看看鏡子裡的自己。然後回到我自己的房子裡。我想著她,小不點,也應該要回到家裡。我想著她和媽媽站在一起。只是在遙遠的另一端。





每隔一天,我會回到公園,繼續我的運動,繼續看著跑出來的小女孩,和我度過短暫的早晨時光。


有時候她依舊小小的,有時候又好像長大了些,但我依然喜歡叫她點點,喜歡叫她要小心,不可以亂跑,不要跑去摸狗。


而我會開始自己放聲笑出來,發自內心的,是開心,也是生氣,或許吧。是笑自己,也笑這種氣氛。覺得自己這樣,真的不行。


我開始會和樹先生說話,說是不是這樣不好,因為是應該要忘記的,但又好像,不想失去這些。我知道的我該知道,這是沒有結局的愛與焦慮,自己終究會成為一種妄想裡的神經病。


我說,是不是有天,真的會去找到她。


然後風只是繼續吹,太陽只是繼續曬,而小小的點點,跑了好遠好遠,回頭看我的臉,開始模糊。






當我決定忘記一場愛,我開始害怕的,或許已經不是寂寞。



我想著一個還在睡的女人,一間有溫度的屋子,我們一起待在那裡,早晨。然後我們一起打鬧,做早餐,講笑話。


然後我發現自己害怕的,是選擇忘記,就會失去的,原來,是更多的對於愛的,想像與陪伴。


是的,所有早晨的這些,公園裡的小女孩。



我無法真的說再見。


真的無法,說再見。
















2019年10月20日 星期日

【我與愛店,在我城。一封寫給爭鮮迴轉壽司的情書】_原文刊載於《小日子》20191018











在我認識的台北高尚假掰時尚文青中產生活飲食圈子裡,常常是容不下我這樣愛唱反調的人。


關於吃,關於餐廳,關於場所。像我常說,爭鮮迴轉壽司,其實就是我的現世靈骨塔,我活著的證明,我最愛的餐廳。然後就會換來一堆訕笑,以及不置可否的臉部表情。


老實說我常覺得是這裡的人都太假掰了。如果你們也像我獨居,沒局,孤僻,或許你們也會喜歡那樣的氣氛,那樣的燈光,那樣的經典清潔劑氣味。


爭鮮有的是一種死寂裡的熱鬧,一條條充滿食物但又毫無生氣的環轉輸送帶以及,超級適切的服務。

是的,我找不到任何一家餐廳的服務,能比爭鮮,更能體現一種都會式的疏離但卻又無微不至的,提供茶碗蒸味增湯與手捲給客人的荒謬服務了。

是的,我也還是要說,我真的很愛去爭鮮。依我平均每週外食一次的機率,我一個月至少會去四次,如果加上深夜喝多了,在東區附近,那麼次數就會更多。


保證24小時的服務,也完全知道分寸,不提供會令人期待的食物,不假掰也不耍帥。而這樣很好。我要說,是因為用這樣比較低級的食物來服務像我這樣生活低級的人,讓我感覺到一百分的溫暖又窩心,讓我感覺到生命的可貴,讓我想到自己和自己相處的難得時刻原來就是只能這樣的孤獨以及寂寥,以及需要被發現與珍惜。


我其實很懂吃飯情調。但這就是我一個人最自在的吃飯情調。與對面隔壁許多位置上坐著的,和我一樣的單身台北低級男女一起。而這很自然。最受不了就是有三兩結伴的人,破壞這樣的情調,在這裡聚餐,然後一吃之後發出微笑並且溫情的看著對方說:好好吃喔~~!


(挖勒ㄍㄢ)這實在很令我無法忍受。真的。好像我一個人在這裡吃著冷飯並且食之無味是很大的錯誤似的。


你真的覺得那個看起來像比目魚邊鰭肉上面擠明太子的東西,真的是你想像的那個東西嗎?但我好愛吃這個。因為它,超療癒。吃起來很像是加了水的海綿橡皮擦,擠上紅色五號美乃滋,然後你需要自己加點醬油,抹點芥末,一口咬定。就這樣。但毫無疑問的,這東西完全能滿足你當下想吃『比目魚邊鰭肉上面擠明太子』的心情。是一種蒙太奇的吃法,是最高段的都市飲食奇蹟。


而且一個只要30元新台幣。吃十個只要300元。不用服務費。


我曾經試過帶著挑嘴的太太來到爭鮮,坐上位置,結果她看了老半天,又看了老半天,筷子放下,對著不停轉過面前的粉紅色盤子,淡淡的轉頭對我說:


這裡是有東西能吃的嗎......


我不怪她,所以現在我都自己來,而我只是想圖個安慰,在我感覺到一個人,無處可去,無路可走的時候,在深夜的台北東區,以及林森錢櫃附近,爭鮮兩字的發光燈箱,是我心中臺北城裡最棒的地方。


真的。有廁所有食物,有冷氣有熱茶,有人可看有刷卡服務然後,沒有低消想坐多久就多久,是不是?很棒吧!


















2019年10月4日 星期五

120.









妳小小的,在我為妳拍的照片裡。

只有背影,愈來愈遠,我在拿起手機想要拍照時,才發現。



妳小小的。小小的。

好像一直是這樣,好像我總是會回頭,而妳總是一直走,一直走。



那個小小的妳,小小的,在關上車門離開捷運分手之後,有點清楚又有點模糊的,身體鼻子頭髮眼睛。


就像我們的距離。像框框裡的訊息。像每個想到妳的時候會要寫下來的小小字句。 


總是要小小的。不能明顯的。總是得淡淡的。不能過多,也不能太濃的。



小小的妳,小小的我,文字不能很多,但其實我想著妳很多。在螢幕裡,手機裡,在香菸燃燒的時間裡。


在等一場雨停。


妳會小小的,出現在電子郵件的送達通知裡。而我總是停在那裡,好久好久。一個人,想了很多很多。


我會想著妳說,想著妳在說,每個字裡面,是不是也有那麼一點,無法真的離去。然後我知道,妳可能知道,我總是會站在背景裡,站在妳走出去之後的空蕩寂寞裡。



妳會說我得往右走,往回走,而妳要往另一邊走,妳要一個人走,因為還有另一個人,等著妳要一起走。


所以妳始終只能小小的。在我自己的現實世界裡。妳說不能把妳放得太大,太重要,不能太依賴,要安靜,不能說出來。


所以妳始終只能小小的。

小小的。和我一起走一段路,但是隨時都可能要結束。



妳小小的香水味,妳小小的腳指甲,妳小小的鼻子上面有小小皺紋,小小的肩膀上有那些小小的點點。


我們每天,愈來愈遠,愈來愈遠,就像我小時候寫過的歌。


就像我小時候認識的人。


就像年輕時候想像裡頭,那些後來才會想起來的如果能夠。


然後一切愈來愈小,愈來愈小,直到變成了螢幕裡的文章附註,直到變成了書頁最後的感謝名字,直到有一天搬家的時候不小心翻起了某本雜誌才發現原來妳我也在同一個時間裡頭,一直好好的待在那裡,碰巧一起。




妳小小的,站在那裡,要我忘記,奇妙的偶然相遇。妳說如果只是因為寂寞,不要把它當作所謂愛情。


妳小小的,要我不要再提起,妳只是個小小的台北女孩,是猶豫無法做決定的公車女孩。



妳小小的,一個人走了,在我的眼睛裡,在我的台北城市裡。


而我小小的,站在我的角落裡,公園裡,餐廳裡,IKEA的房間裡,捷運旁的巷子,麥當勞裡。




我不在意很多事情是因為我本來就不相信自己,相信遇見,以及愛情。

而妳在電話裡說話的小小聲音,卻讓我發現,


原來我的世界裡頭還有可能遇見,電影劇情真實上映。在我這樣的年紀,去讓自己都著迷。


原來是這樣心情。



在每天睡去之前,在每天醒來之後,在一個又一個,我的小小的妳,我會壓上最新的保存日期,然後在很長很長的呼吸裡,把妳當作秘密,



深深的,藏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