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月19日 星期二

93.










男人不時貼心地幫我煮著肉與夾著菜。我們喝著紅酒。有點不合時宜。老實說。但酒的滋味很好。沒什麼好挑惕的。我邊嚼著食物邊和他敲杯子喝口酒。他很健談。一直說著這間火鍋店的老闆和他從小的故事。我想像他還年輕的樣子。開著不錯的車上課。身邊總是一些好看的人。我喜歡他的手指頭。乾淨但不過於纖細。有點傷痕。但動作簡潔。


陌生的氣氛被酒與溫熱的蒸氣給稍稍化解。我不再那麼緊張。不再感覺濕意與尷尬。我想他可能為了展現一種品味而帶了很好的紅酒但又覺得我可能喝不懂。就像是他常喜歡在網路上寫的一些俳句。總是帶了想引人注意但又怕人看不懂的氣味在其中。


我不太寫文章了。偶爾貼貼音樂連結。發發牢騷。偶爾想讓人看見我自己還喜歡的身體。然後會有人找到我。搭上我。找我聊我陌生的事情。給我關於性交的英文的圖像的訊息。我其實一直很能接受這些。出於好奇。然後會有男人在不同的訊息的群組裡找到關於我們之間的巧合。話題於是就可以從陌生的延續到私密的。然後我們就說好了晚餐。只能是晚餐。下班後的那種。然後一種男人的形象就會接續的出現在我面前。省掉後來的那些我其實喜歡記錄這種初次見面時的種種行為模式與互動之間的微妙細節。


曾經有覺得還不錯的男人用一種近乎粗暴的方式在第一次就讓我覺得害怕。既使仍有許多陌生的快感但我在另一種男人的溫柔之間找到了更漂亮的角落。小家子氣的男人會在吃飯的過程裡讓人不自在。過度解釋自己的則又是另一種奇特的雄性生物。而幾乎每個人都會有想要炫耀一些關於自己做了什麼的衝動。這很有趣。雖然不是很喜歡。但有時候男人沒了這些其實又讓你感到無趣。

我喜歡喝酒。就這樣。或說氣氛好的時候酒會喝更多。我會冒險。在酒精與食物之後我會想要更多的冒險。我想男人都喜歡我這樣。但他們不知道的是相對我也會沮喪。我會在夜晚很迷戀當下。但我也會在隔天的清晨感到毀滅。而我都會和他們這樣說。笑笑的說。年紀愈大愈不想隱藏。然後每個人都會裝出一副不可能的樣子。直到他們遇到了。我不再容易讓他們找到我了。那些文藝腔的或是電影劇情般的訊息就會在他們與我的對話欄裡直直地對著我下了我早就知道的評論。


我需要高潮。如同食物有時需要被放進身體裡那樣的需要。我其實不在意受傷害。又或許我傷害別人已經太多。但說到底就像一起吃一頓晚餐。彼此都已經醞釀許久而最終不過是身理與心理的需求平衡而已。我會喜歡酒喝多一點。我會喜歡食物刺激一點。我會喜歡對手讓我想更多互動一點。


看著桌子對面的這個男人我又再次驚覺到那些每一個短短的自我呢喃組合了我每一個接續的動作預告。我想起很迷戀意識流的年輕女孩如何帶著自己走到了這裡。男人問我都幾點起床之類的許多小問題。我知道我一定會先喝一口紅酒再開始想答案。然後因為酒太好喝,我想他會錯以為只要我喜歡那個話題我就會一直拿酒起來喝。我會不經意裝作不在意。我會說一些他們中年男人喜歡的私密細節。就算笑笑的。像是世故的。就算裝作瘋癲的。像很常這樣做的。然後他們會很興奮。像被烤肉味迷住的大狗。我會說。我一定會說。我們再去哪裡喝一下吧。


一片片的肉在濃濃的褐色湯汁裡浮著滾著直到我說我曾經交往過的一個餐館老闆是不允許肉在湯汁裡煮太久的。他會用近乎赤裸的方法。肉片像剝落在床上的內衣。帶著一點水氣與粉紅色的。我直覺裡還沒想著什麼。然後我們就一起吃下去了。男人聽完沒有直接回答。我想每個人都應該覺得肉要熟才能吃。所以我們繼續喝酒。他沒問我餐館老闆的事。我想他可能想起這間火鍋餐館的老闆。是的。我覺得這樣很好玩。


我不介意和陌生的男人牽手走在夜晚的街道上。那是我的時間。至少我覺得是。其他的無關這些。如果我們都喜歡這樣。我可以和他走上好長的一段路。我喜歡感覺男人的手。用身體的各個部位。我看著男人因為喝了酒而變成另一個人。很好玩。他會說很多話。會開始大膽。會因為你牽他的手而開始預設立場。而這沒什麼不好。如果你也玩過這些把戲。這和親吻不同。我喜歡親吻。但是不帶有任何浪漫意味。


那間狹小但明亮的火鍋店愈來愈遠。溫熱的氣味仍在我們走路之間瀰漫著。男人說我是不像女孩的女孩。而我則想起了色彩與色彩。刻意的拼貼。抽象也具象。我想起表情一個生動的男人也說過這句話。在我的夜晚螢幕光裡。我們牽著的手。一股暖暖的濕濕的觸感。像肉片與肉片。從冰冷的僵硬的接觸開始到冒汗軟化到最後黏黏的軟軟的交疊在一起無法清楚分離。


喜歡一個人不是壞事但大部分延伸出來的都是我不需要的。我對著男人這樣說。我給他看了我的刺青。在胸部旁手臂下。兩隻游著的鯉魚。藍與黑與紅。濃濃的呼吸在皮膚展開。我們繼續喝了點酒。滋味很好的威士忌。我把冰塊放在嘴裡。等著被發現。等著那些我知道的事情發生。















2016年1月17日 星期日

92.















信裡面說,男人雜誌決定停刊了。如果我還在寫這一期的專欄,可以就直接停止了。我拉起螢幕的另一個視窗,喝了一口水。游標前,大標題是:『如何引導對方的身體進入想被玩弄但又不知該如何是好所以只好放聲大哭之平常是個乖女孩有時又想大力搖的小女生的秘密告白』。我覺得沒有此時此刻的感覺也是一種感覺。喪失的性慾可能是種預兆。我想起最近只能在馬桶上打手槍。然後我感覺到了那種感覺。自我放棄。被放棄。哭泣。有人呼吸。我躲在家裡喝著耳掛包的咖啡。丟棄。我把噴出來的液體想成是我自己的處境。


我洗完澡。蒸氣佈滿落地窗戶外面下著冬季的雨。沮喪不足以形容日常。我在窗戶上寫著字。我想起自己已經很久沒寫字。鍵盤很髒。我懷念許久許久以前的辦公室生活。喀喀聲此起彼落的電腦文字競賽與創意永遠不夠被稱作創意的青春後期。

我想寫一個故事。我想著這件事好幾天好幾個星期。我好久沒有寫出自己也想著迷的故事。我躺在瑜珈墊上裸體看著窗外的陰雨。我看著淡淡的自己。沒有音樂可以當作背景。我想安靜。卻不知道真正的安靜是什麼樣子。我把一本描述旅行的書放在廁所裡。我把另一本講創作的書放在置物櫃與襪子擺在一起。我想起我在電話上哭。另一頭是我爸。我想起我對著電話咆哮。另一頭是我媽。我有時會想起生氣時的樣子。很多人對著我指責的樣子。我想起自己一直道歉的語言邏輯我無法否定我被年紀與現實給扭曲了一種帶我走到這裡的人生價值。

但價值是可以重新定義的。但我重新定義的是我自己的未來還是現在的價值,我不知道。但不能自殺。死很難想像也無法達到。那不是成就。不是創作。而我只要想到和自己有關的所有人包括自己有天都會死去我就會感到一種無法寫清楚的壓抑。那會是難過?我不知道。因為我很知道自己在那個當下或許什麼感覺也沒有。我想起爛人這兩個字。那些重複喝醉的夜晚我寧願像個搖滾客癮君子。我想起我失去的一切一切。


我播了很久很久以前錄過的歌來聽。我播了我最新拿到的專輯來聽。我回了一封信給法藍克。我想起鯉魚。那個幫我刺青的吉他手。我寫了一封短訊從臉書寄了出去理由是我想要知道比基尼照是否可以換一瓶紅酒這個文章到底是誰轉給我的。

然後我眼匡熱熱的。沒有眼淚想掉下來但好像被一鍋剛打開蓋子的熱湯給罩住了。我聽著一段不停重複的吉他獨奏然後我想起了一些事情。我們一直都好想做出一首這樣的歌用這樣的吉他樂段來當作整張專輯的結尾。你知道嗎?你知道。但你還記得嗎?我記得。我知道。我永遠都記得。那些緊握著吉他的弦線踩著效果器直直地攻擊音箱產生的煙霧般的回逤與那些巨大到自己都會上癮的痛擊。耳多裡。只要閉上眼睛,我就能想起所有的記憶。關於這些。

我一個人躺在錄音室裡。四散的音箱與凌亂的鼓。密閉的空間拔掉導線之後我聽著空調的呼吸與隔音棉之外的人走路著。我幾乎是被扯斷那樣的失去了你。失去了所有。失去了青春。失去了所有可能發生的美麗與哀愁。

我不再想了。豐滿的女人坐在金色帆船後的那張桌子。我把啤酒當空氣一樣無感的吸進身體。女人沒有避開帆船後的我。我想像她坐在船頭穿著比基尼而繫繩陷進肉體裡的局部特寫。我想起沙灘。她會喝著酒。我想著那些只能想像的不好意思被看到的部位在我眼前拉開像電腦螢幕裡不管你要不要看都得流過去的大量資訊。紅酒被端了上來。咖啡只剩氣味。我看著男人坐在了女人的對面而都市在這帆船上的想像空間被定義了成功與失敗。


我沒有成功過。但小時候沒有想過失敗。我想像過成功。但現在你們只會說我其實失敗。我不停的跑著馬路。一天又一天。一天又一天。五公里十公里二十公里。我在爐子前面煮著我的生命。我吃著水餃。吃著烏龍麵。吃著一塊又一塊的肥油與鹽巴。我對話。言不及義。我吃著奶子。吃著毛髮。吃著所有流動在我眼前的液體與細菌。我跑在四層樓高的堤防上看著雲以及無人的足球場。我好累。但沒有人覺得我累。我還是站得好好的。不可能累。我跑著。以疲勞餵養疲勞。一年又一年。

女人再度看見我。看見我跑。我假裝笑但是不想拉下耳機。我想著她也跑著的樣子。五公里十公里半馬全馬。我想著他說過的那張不存在的床。他們不相關。但我想要這樣想。那些肉體交融而無聲無息的動作與顏色混亂但是訊息清楚的腦袋畫面。


我回到家。看著故事只有開頭沒有繼續。馬桶還好好的坐在浴室裡。我不想裸體。但我勢必得裸體。一天又一天。一杯又一杯。我不是寫劇本的人但劇本一直在我身上來了又走。我想找你。我想寫你。但寫了又如何?這個故事真的好玩好看好用嗎?我活在這裡。一點用處也沒有。你在哪裡?我們在當時可以一起做點什麼?

誰知道呢?我可以為我的故事下個隨便的結尾。像雜誌一樣。每一期都要做但每一集都是徒然開頭沒有結尾。


我只是突然突然想起楊德昌。那些年與這些年的。創作。那是什麼?我喝了好多酒。好多女孩生了小孩。世界一直在變。我只是個失敗者。但我還能做些什麼?我不知道。我呼吸。其他的什麼意義,我只能知道我還能好好呼吸。


然後在螢幕裡按下繼續。活著。意義。
不只是比基尼。
不只是紅酒。


而已。






































艾倫與伍迪,焦慮型的當代社會性喜劇_《WOODY ALLEN FILM BY FILM》(原文刊載於《ppaper》雜誌)









想像自己坐在一間城裡頭還算不賴的小餐館吃飯。周邊滿是打扮入時的男女,充滿各種聲音與對話。音樂有種當代性的節奏而服務的人說話有種情調。你感覺舒服。你看著周遭。你感覺自己存在的感覺。你放慢步調。聆聽。你喝了一口酒。想了一些食物的樣子。你等著誰。誰將會出現。你看著每個人互動的姿態想像他們說著的話過著的生活。你反過來看著自己。繼續。想像那些別人的事情如果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樣子。


想像自己是個胖子。是個老古板。是非好酒不喝的中產階級。是想搞妹又不敢開口的中年大叔。想像自己喜歡道人長短曾經受過一些自己為是的情感傷害。想像自己滿身珠光寶氣。那些什麼社會低下階層的事情不是攬個滿身就是看不上眼。你看著一些放在桌上的昂貴汽車鑰匙圈。對話持續發生。你坐在這個城市裡的縮影。你在你活著的某一天。你想到你會有的某一天。女人走過。男人起身。你看著大家交換聖誕禮物笑容有點僵硬笑聲有點刻意。你想起伍迪。艾倫。服務生說他是你今晚的服務生你還需要什麼嗎?


那些神經質的感覺焦慮不適應的臉部表情總是充斥在你想像中的別人眼中的自己。你再度想到伍迪。一些2000年以後的電影橋段不著編輯又富含哲理的對白。一些愛情不對稱社會階級不相當的男男女女想像有錢想要出頭想要佔有想要自我感覺良好的那些。你坐在現實的場景但你感覺自己很電影。你想起電影總是比想起自己多了一點。你想起伍迪。艾倫。服務生幫你結了帳。再告訴你一次他的名字。


艾倫。你站在午夜的書店裡看著一本最新的介紹他的書。從六零年代到2015年的現在。你看著他每部電影每句慧詰的語句剪輯每個充滿靈感的女主角的臉部表情。你環顧四周所有人默默的悶悶的坐在角落站在書叢之間的呆滯。一種行為模式。你想要說出點什麼。其實。對著誰。你看著女人的腿男人的毛。你想著你就是伍迪電影裡的某個角色或許是個比較會講話的沒搞頭的傢伙罷了。


你需要對話而你只有自己。你與手上的伍迪艾倫走向結帳台的某個窗口。你與女人眼對眼。你與手插口袋的男人擦身而過。你在這個城市的某個角落。你不是電影而你因為電影才覺得自己活著。諷刺。因為你是當代人。你能察覺。如果這稱為藝術。很有趣。那必定叫做,當代性的都會喜劇。最後你會想起你失去的性,逝去的愛,曾有過的家人以及,你到底怎麼來到這裡的這些與那些。



我們都愛艾倫。伍迪。是的。毫無疑問。









翻動四季的記憶是經典與時尚共譜的生命演進_《BOTTEGA VENETA: ART OF COLLABORATION》(原文刊載於《ppaper》雜誌)








一直需要學習與季節好好相處。我們。每一個人。在多雨的城市裡。在有樹有鳥的郊野。在昏暗的房間在只有螢幕光的辦公室在每一個充斥著陌生臉孔的開放場域裡。每一個醒來又過去的日子都像是書本裡的每一次翻頁。可能是一個新的故事。可能是一次重新來過。可能有點記憶被拉起。可能只是,一次冒險。


在街頭。在車窗上。在面對面的臉部表情與各種訊號對話裡。我們穿上一次又一次的春夏秋冬。一年又一年。那些皮膚上的空氣接觸過的液體與轉換節奏的呼吸。我們想像。聆聽。尋找。透過光。撫摸溫度。透過熟悉的味道。接受改變。循環。這是一種藝術。如果我們自己擁有鏡頭。一次又一次。我們會活著。故事會繼續。好的壞的。美的。


像翻開一本時尚紀錄攝影大集。像不停地對著季節與生命按下快門與閃光。像陪著那男人與女人走過了一條又一條的街道拱廊。像一雙又一雙靴子鞋子厚匡眼鏡與大墨鏡。洋裝佈滿圖案。一個又一個被拎起的手包肩包與一次又一次的派對的手裡配件。紀錄。穿上一件粉紅色的西裝走在開滿茶花的樹林裡。有海。沙灘。有草地。像充滿遐想的安靜圖片。每個人都在跳動。黑白的。對比強烈的。像躲在每個人內心深處的那些慾望被不小心發現。


然後回到四季分明的舞台上。從紙頁菲林數位訊號到真實的肉體互動眼神交錯。回到我們裸露的慾望與諾大櫥窗裡的超級投射光。聞著皮革的氣味與女人的與男人的交媾。回到時尚。回到美好的密集的令人關注的片片色彩。是歐風的。我們愛著這些。並且愛得深刻。優雅的摩登的帶點偽裝的可愛的瘋狂的甜美的淡淡哀愁的。


經典是與大自然的水乳交融產生的自然而然。像一杯咖啡。那些觀察的紀錄的被營造出來的。跳耀的喜悅是我們透過雙眼與全身感覺得到這些。記憶是被記憶的。是文字與影像搭建出來的。是放在手裡感覺得到重量與存在的。是給感激這些的人的。像我們。


BOTTEGA VENETA: ART OF COLLABORATION》:給2002-2016的每一個季節,每一個不尋常的夢以及,每一個我們都無法明說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