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18日 星期日

1.






他整整坐在電腦螢幕前三天三夜了。只靠抽煙喝咖啡喝啤酒吃巧克力蛋糕以及24小時超商在持續生命。他從facebookmsn,即時通,色情網站,性愛聊天室,科普部落格,財金新聞,ESPN、各大音樂部落格,youtube,一些攝影與時尚與夜生活與派對與女孩的網站,逛到各個他甚至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網頁連結,一個連過一個,照片一張接過一張。他寫東西,但卻不知道自己在寫什麼,他敲鍵盤,感覺自己產出對話,但他不清楚自己用了什麼帶有意義性的語言文字。他感覺腰部發疼,眼睛失去平衡,他口乾,一直喝水。他打了幾次手槍,他找了幾個代稱講話,他發慌,他無聊,他想要一個真實的人如她但卻無法得到。他感覺自己又回到了大學時代網路正開始的年代,因為好奇因為無聊因為想要找人做愛而不停瀏覽網路與敲擊bbs頁面找人聊天的那些虛無歲月。他感到寂寞,他想著她是否也正感到寂寞。他想念一個肉體,但他卻不知道是在想念誰的肉體。他想念愛著一個人的夜晚,但他卻無法明確地告訴自己,他到底愛的是誰的肉體。他剛過了三十歲生日,一個人,三十歲並不是世界末日,他知道,但他卻覺得在這個城市的這個頂樓加蓋的房子裡,末日,應該就是這個樣子。一種,靜謐的無人的沒有感情的沒有對話的只有塑膠螢幕所發出來的閃光氣息。他在無能地感覺自我毀滅。


他的假期正要結束。而音樂也開始無法成為他的藥。於是決定,放棄了。


又是清晨。突然一場大雨。像被動的鬧鐘一樣,忽然地下了下來。此刻他終於躺上床。隔著密閉的玻璃窗與半開的窗簾,他看著陽台開始湧入大量的水滴,而落在鐵皮屋頂的聲音,就像被轉到極大且無法停止的電視噪音。他看著自己平坦清瘦的身體在藍灰色的光線下所展現的姿態。他感到寂寞,再一次地,只是是不是如文字上所描述的那種感覺,他也說不上來。他闔上眼,一秒,兩秒,然後又睜開眼。他又闔上眼,持續了一陣黑暗,然後他發慌,又醒了過來。

冷氣的呼呼聲開始接管雨過了之後的寧靜。他躺在床上無以名狀。他想像隔壁房間的獨處的仍亮著的蘋果電腦會不會正有人開始也因為這樣的無以名狀而開始向他丟出訊號。他的雙人床太過舒服讓人曾經只要躺上這張床就會想要擁有一場美夢與一個好的肉體經驗。但他已經辦不到,他無法想像那是什麼樣子的美夢了。他感到陽痿。他需要一段電影對白,拼貼自我的那種。他知道他喜歡這種感覺,但這好悲。喜歡這種感覺的人都有病。誰會喜歡看一齣靜默的,連愛情的橋段都沒有的悲劇?更何況,主角就是鏡子裡的自己。

他認為他已經不是看著村上春樹就會得到滿足的那個人了。他甚至無法認真地去慢跑。他發現真正對生活感到厭倦的感覺,其實就是沒有感覺。沒有感覺,所以連對白也無法具體成文。他的內心還有雨,他的腦袋裡還有鐵皮屋的聲響,他的意識裡,還有一點女人香水。他想,或許他正在睡了也說不定。他還是想射精,但卻無法勃起。他想,就算真的高潮,可能也已經沒有東西。

他的電腦還在閃著LED光芒。他的窗子還在滴著雨。他的公園還在不遠處等著他去慢跑。他的辦公桌,也還在遙遠的地方閃著電話留言的橘色燈號。他有過的女人與男人,也不知正睡到何處了。他知道這種感覺終究會過去,這些日子終究會有人進來改變;他知道人生就是這樣,一段接著一段的。但現在還在,未來還沒來。

他不是在睡,但也不想醒。他想要他的角色是他所喜愛的那些人,那些充滿怪異美感的人。他想感覺活著,但不是感覺他的活著,而是開始感覺那些人的活著。他想知道一個可以說出感覺但卻沒有無法感覺自己的人是什麼感覺。所以他開始明白了。



而他想要他的故事是這樣開始的。











2011年9月4日 星期日

女孩不壞,只是太需要愛:Amy Winehouse (14 September 1983 -- 23 July 2011)


photo from 『Terry Richardson.com』


(原文刊載於《ppaper》no.113) 




讓我們先忘了死亡吧。


那仍流洩在每個寂寞的人耳際之間的靈魂吟唱,感覺仍生動,仍容易讓人想著生命裡的每個脆弱,以及,每個需要自我對話的時刻。跟著一股發自內心的節奏,我們即便失去愛,卻仍能感覺到力量,去面對,去忘記,去釋懷。

也讓死亡不再帶著恐懼與悲傷吧。這或許該是一種絕美,一種不得不的儀式。你我都明白,任何一個帶著耀眼光芒的麥克風背後,其實都有著那樣的苦痛、沈淪、放縱,以及堪稱永遠不完美的人生故事。所以是意外但也不令人意外地,早來的死亡讓那些真實故事成了一則傳奇,而那些過往,不管好壞,我們都讓它用一種崇高的姿態,永恆地存在下去。


遙遠的倫敦,二〇一一年的夏天,她在自家最後一次被發現了。但已經是過去式的。用她的歌來唱她自己,應該就是真的Back to black了。再用她的歌,並以她慣用的自嘲口吻來諷刺她,這次,真的無法Rehab了。

人們喜歡用藝術家性格來稱呼像她這種人。似乎是毒品讓她擁有靈感寫出百萬金曲,酒精讓她感覺力量渡過創作低潮的夜晚。但在最後一根煙的時間過了之後,再有天分的藝術家,可能都無法獨自面對那些早已根植血液與呼吸的重重傷害。不會有人想知道她的死看起來是什麼樣子,但不停聽著她那些關於渴望愛與告解般的吟唱,這或許就是她的soul,她的type,一種讓人著迷的搖擺靈魂樂。

而一切就停在了二十七歲。關於她那張集叛逆、幻滅、暴力、頹靡,焦慮的臉孔;她那被稱作壞品味也被稱作時尚的蜂巢捲髮、狐狸眼影以及混亂的全身刺青。如果為她拍一張肖像,最好的詮釋或許是,人與人之間無法化解的歧見與孤獨。

當歌迷把大量鮮花與烈酒擺在她的公寓住處外,該過去的都過去了。我們可以重播她,聆聽她,遙想那個什麼都不太有趣的二〇〇三年冬天,第一次從<Frank>唱片封面裡看見帶著笑容,妝容特異,音樂讓人偏偏起舞的爵士女孩。那是屬於開心的,是可以永遠重播再重播的。

於是歌曲讓死亡逐漸淡去。跟著她的歌,Tears dry on their own,告別曲仍然可以輕快。因為只要跟著感覺唱一切就對了,她說,而這樣就夠了。她的名字是Amy Winehouse,一個只發了兩張專輯但已是經典Icon的早逝女伶。幾年後,關於她的故事與形象也將隨著時間被人們給淡忘。但音樂恆存,毫無疑問的。只要有人不經意地又聽見這個靈魂歌唱,誰都一樣,肯定都會深深地,無數次地,再度為她而著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