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4月15日 星期日

15.









語言需要重組。如同常規需要被解構。所以太想講道理的人已經無法活得有存在感在這個絲毫沒有道理的城市裡。



午夜過後,黑色布幕,一張被煙屁股燙壞到不行的紅色絨布沙發,一只大同電扇與一盞IKEA立燈,一群失控的素人與一場自以為時尚的地下肉感派對。我癱坐在角落,吃著冷的四海豆漿的燒餅夾飯團,配著咖啡混豆漿。荷包蛋沒有熟,但我不記得我有加蛋。濃稠的液體流了我滿手。煙霧迷漫的頂樓加蓋工作室,發亮的iMac接著一組黑色巨大的老舊音響,時而搖滾,時而電子,音量巨大但無人可管。我想聽黑烏鴉,但沒有人理我。我的工作或許已經完成。我的底片裡應該已經有抓到一些沒除乾淨的腋毛,雷射不完全的疤,太黑的乳頭,出汗的臀溝,怪怪的胎記,不對稱的痔以及窮酸的刺青。我的目標,一些入流不入流的,一些有名沒名的,一些男的女的,醒的暈的,應該都已經入鏡。





我其實食慾不振,但除了咬與吞,我不知道我還能幹嘛。眼前,一堆肉體仍嗨。有肉感的乾癟的,有硬擠的鬆垮的,有v曲線很深也有胸罩很小的,有低俗的超齡的醉的no的,有龐克的長髮的染髮的香的臭的。且這些人彼此可能認識也可能不認識。一堆對著鏡頭搔首弄姿的妹。我突然感到驚嚇,因為我的背後有人戳我。一雙手,亮紅色的指甲油,一個鼻頭明顯和瘦小的臉不成比例的年輕女孩。




我想起terry但我不是terry。我只是接了一個雜誌阿魯要寫一篇關於肉的特刊。要有很多肚臍奶頭陰毛,有張開嘴唇舔的吞的,有硬的的濕的鹹的還要射得滿地並且帶點時尚的病態的幽默的潮流質感的那種。Deadline已到,但進度嚴重落後。似乎是,太多肉也不對。我咬下一口一旁被吃剩的披薩,只有番茄醬沒有起司,然後遞給女孩。我突然想著,那種比較單純,但是也喜歡裸露的肉體應該是什麼樣子。


電話裡,總編輯說,關於肉的畫面應該是唯美的。我說,美的肉會在家裡躺著或是在帝寶的泳池裡。不重要,反正眼下的大家似乎都玩得很開心。這樣就好了。Deadline?算了。反正還有一二三號樣版以及藍圖。


我從午夜咖啡館知道這個頂樓工作室的訊息。我年紀已經大到一開始會感到害怕。但也是年紀大了所以我知道我會需要什麼樣的自我排解的方法所以我帶了食物與自己的酒精。我怕被人認出來,但說到底其實大家都希望被人家認出來。所以我應該是想太多。我的相機成了我的手臂上的鐘點計時器,只要一亮出來就有人貼上來。我只要說脫就有人脫,我只要說搖就有人搖,我只要說笑說含說吸說舔就有人照做,男的女的都是。我們的語言在這裡被重組。我們的道德在這裡被崩解。我們是一群想要擦掉自我恐懼的城市人。我們互相利用彼此只想要達到彼此的目的。跑步機與需要運動的白老鼠。我想到愛情。我想到都會喜劇。我想到菜鳥雜誌編輯曖昧的笑。我想到我們在操場的眼神交會然後交換5shot

我想到我已經過了四年無以明狀的生活只為了賺錢為了瘦身為了在現實的生活競賽裡活下去。

我渴望重組我的生活所以我來到了這裡。我渴望我再次的失眠能喚醒我的獸性我的想像力我敲擊鍵盤如同敲擊鋼琴的特殊能力。我想要再次感覺射精時的羞恥感。我試著遺忘,如同av男星挺起巨屌就覺得自己很有力一定要射得很多射得很自然的那種窘。


我老了。我看著眼神迷濛的紅色指甲油大鼻頭女孩。她其實挺可愛。我把手上的蛋黃油漬燒餅芝麻屑發酸的番茄醬塗在了女孩的臉上。然後她笑了。然後我親了她。然後我拍了我自己和她。


她說她認識Thom。她說她曾經和他們一起去巡迴呦。她說她會做菜也會做愛。她說她很棒。她說她認識我。她說她是我的粉絲。她說她常看我寫的東西自慰。她說我本人其實沒有她想像中來得遜。因為會寫東西的人她認識的不是Gay就是長得很沒搞頭很有體臭很有病的醜男死文青知識分子。她說她討厭講話被糾正。她說她發現我故意在用句點代替該有的標點符號。


她說她喜歡我說的我們需要重組。她說我的鏡頭蓋沒有打開。


音樂這個時候來到了黑烏鴉。我認得出來。Jealous Again。煙霧嚴重影響了我的視覺嗅覺聽覺但有個味道還是讓我想起了獨自晃盪在阿姆斯特丹的街道。我想起了梵谷博物館的一些年輕的金髮的女孩讓我感到興奮的那天。我想起了我還有種植植物的那些日子。我想起了已經嫁人了生小孩了已經離婚了的那個女孩。我想起了還坐在雜誌社辦公室上班的日子。我想起了我一個人坐在窮小子酒吧發呆像鬥陣俱樂部裡的愛德華諾頓的樣子。我想起了我曾經也參加過的一些虛偽的婚禮。我想起一些嘴砲的年輕男女一些曾經叫你兄弟叫你學長叫你老闆叫你dear的稱作朋友稱作不能說的那些人。


女孩吸吮她自己。女孩吸吮我。女孩說我們來重組好不好。女孩說她吞了藥之後就語無倫次但她好喜歡語無倫次。女孩說她很壞。女孩說她知道我喜歡她很壞。


我的卡西歐電子錶響起。午夜三點五十六分。我其實不知道這是誰設定的鬧鐘也甚至不知道怎麼幫電子錶設定鬧鐘。但四年來這個錶只要在我在這個時間還醒著就會響給你聽。這是一種隱喻。我倦了。或說,我應該感到倦了。我拿起黑莓機撥了電話給我的編輯留言告訴他我已經搞定了照片的部分只要我不是真的沒有把鏡頭打開。我告訴還舔著我的女孩說我其實害怕面對現實。我告訴她我其實已經到了會害怕現實的年紀。也就是,在床上看到彼此醜陋的肉體但還是得要洋裝客套稍微接吻撫摸一下的這類事情。


我告訴她我要走了因為我藥走了因為我套子沒了。


我想一個人睡了。今晚。這沒有道理。但事實是如此。我在重組我自己。仍然。


我的游標已經又再一次到了頁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