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9月4日 星期二

33.









我晾了一個禮拜份的衣服。
我剛結束1.5公里的蛙式長泳。在一個陽光直射,像是注滿發光營養液的戶外泳池。
我喝了1 公升的水。我洗冷水澡。我除毛刮鬍。我抽了根菸。我喝了兩口放了三天的便利咖啡。

我播了嘻哈音樂。我點了幾個人的推特。
我寫了信給前妻問她我最近常做的有關於小籠包裡面包著芋泥餡的彩色的夢。
我寫了信問臉書上的陌生女子為什麼現在的女孩都喜歡穿著暴露但卻又要往自己的肉體上貼金。

我告訴我的前老闆我受不了現在常常在夜晚的酒吧會遇見的年輕女子。
我告訴我的主編我快要受不了在快要倒閉的法國餐館臥底的工作。
我告訴年輕女孩我沒空去看電影也沒空去參加什麼速度電音派對。


我去找了『尻下去』的老闆,談我們要談的關於餐飲人力價值觀崩解的問題。我去找了『銀河餐館』的老闆,談我們要談的關於眼下整個城市裡的餐飲資本家都不在乎細節只在乎抄襲的生意觀。我去找了Twiggy,找她幫我們每次的對談拍照側寫。我找了他們三個人合作一個沒有期限沒有限制的網路對談專輯。就我們的工作,我們的生活,我們怎麼走到今天,我們怎麼活到明天,我們的想像以及事實的現狀,做一個所有紙本與網路媒體都不敢做也沒興趣做的對談。

我知道我的生命很有限了。我也知道我的體力已經在人生的最高峰了。我只是不知道這還能持續多久。我的聲帶愈趨萎縮。我的眼袋愈趨加重。即使我可以跑上15公里游上1.5公里一天,可以在餐館當班10小時,可以繼續熬夜寫稿。我的身理時鐘呈現一種超脫。我無法睡好覺。我無法遠離酒精。我甚至有時候發現我無法專注只能盯著螢幕放空。

我覺得累但不是真的累。我覺得倦但不是想要休息。我對生活中的無能為力導致我開始懷疑自己曾經相信的事情是不是值得繼續相信下去。我不缺小錢,但我也沒有大錢。我賺不了大錢,我還不清債務。我繼續在圈內人聚集的酒吧喝酒。有人尊敬我,但也有人背地裡笑我。

我們三個人之所以能很快達成這個對談的共識其實是對於整個大環境的傷害感到不耐。大環境不只讓人灰心而已,眼下的這個大環境已經開始反過來傷害我們。幾乎是每個可見與不可見的大大小小的餐館生意,都在抄襲我們那些利用睡眠時間利用想像利用一種對於文化的尊敬利用我們想要做不一樣的餐飲生意的心態所製造出來的所有東西。到處可見一些人在抄襲我們。不論是餐館的營業型態,餐館的服務方式,說話的技巧,訂位的規則,制服的設計,產品的定價,食物的細節,飲料的口味,寫文章的方式,看照片的角度。甚至是從這中間所延伸的一種關於餐飲人夜生活的故事書寫,也被抄襲成他人的暢銷書賣入市面。

我們其實不想反擊,也不知道怎麼反擊。因為我們是自願這樣小小地有個性地做著沒有人做的事情。依我們低俗的出身,我們僅有的金錢,以及我們僅存的能力。我們有共識,想要靠自己的意志與不惡搞的方式說出一些我們篤信的價值。我們想要讓那些長期被大媒體忽略,但卻被他人捏造成他們自己的發明的那些假的生意有被驗證的文字參考。我們的共識是,我們要丟出自己的媒體議題,我們要丟出一些路徑,給想要知道更多想像更多的年輕人找到我們。

我們的目的是自己培養一套系統。不然我們就只能認輸放棄,只能回去老系統,繼續玩資本主義與似是而非所建構的餐飲遊戲。


我坐在緊鄰信義路的一間巨型café裡頭。從傍晚到入夜。
我面對著落地窗裡的所有我背後的男男女女的倒影以及大馬路上來來去去的車子。
我看著安東尼波登的回憶錄。我看著一堆剛拿到手的紐約餐館與酒吧的菜單。
我吃著有日本炒麵想像的鯷魚蘑菇炒新鮮義大利麵。我看著女孩露出的手臂臀部內衣與副乳。
我沒有點酒但有人默默地放了一杯紅酒給我。我吃了一個肉桂卷和一個廚師聊了一些價碼。
我被認出來多次。但我佯裝鎮定。我不太用叉子而用手指拿食物入口。

我拍了一張照片給前妻。
我的假期還剩下30小時。
我突然想到一部關於野餐與紅酒的電影。

我看著那些沒有在餐館洗過除油槽沒有在宴會廳與500個位置的自助餐館端過盤子沒有在每天需要工作13個小時的廚房當過班的有錢餐館老闆聚在一起談天說笑。

我看著推著嬰兒車的中年老外。
我看著玻璃窗裡我自己的倒影。


我困惑。
就好像我還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