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18日 星期日

53.












她常在夜裡一個人喝著啤酒。面對著螢幕滑動音樂商店。她常常聽著和年紀不甚相稱的年輕電子樂。在夏天的沒有出門的獨處的夜晚。


早上,她一個人去游泳的時候常會看著那些年紀大上她一輪的女人。

她看著那些鬆垮的變形的包裹在塑料泳衣後的神奇線條。那些老女人,她們自己也會這樣稱呼自己。如果美感意味著線條的表現,那麼這些經過男人與小孩互動過後的的女人身上的線條,總讓她感到一種不知名的害怕。走歪,用台語的話,是這樣說的。

她也有看見身材尚可的熟齡女子和她一樣還保有一點可看的女人證據。有時候她們眼神交會,總有一些默默地認同彼此的打量。

那天,她看著一個懷孕的年輕女子下水。她覺得好美。她覺得懷孕好美。只要身材不要走樣。她不能知道女人懷孕的時候的心情與身理條件因為她沒有經歷過但是她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嚮往一直在她的心底作祟。她常在想,懷孕的時候是否還可以找到男人做愛。一個不是孩子生父的男人。一個不在乎這些的男人。一個還想和她用正常男女體位找到樂趣的男人。她覺得自己好沒有一個當人妻子的格。她覺得這是自己這把年紀還單身的最大原因既使,這樣並不是件壞事。

她最近的新發現是,有一些在做日光浴的男人其實有做全身除毛但是感覺並不是那麼的gay。她覺得市中心的泳池有一種跳脫現實的感覺就是在看著這些人外露的身體線條的當下。有些女人甚至常上電視在美食節目裡給別人看但是穿上兩件式的泳衣給大家看卻又這麼地不在乎別人眼光。男人也是。那些平常需要隱藏的,在這個地方都是需要展現的。

所以她覺得老女人還是有可取之處。她們選擇遺忘與忽略這些。她們可以坐在攝氏65度的烤箱裡面聊著社會亂象到兒女八卦甚至老公的同事的小三的老公這些無關痛癢的事情但是就是能夠忘記自己的外表是不是已經不屬於這個當代社會的審美標準。

那天,一個肚子垂垂的老太太問她,每天都來這裡運動嗎?
她回答,其實是來這裡休息的。

在一個水道總是游滿八個人的公共泳池裡,她不認為有人真的可以很盡興的運動。她總是在跑完步之後才到這裡游泳。算是短暫的休息與放鬆。有時候她會坐進烤箱讓自己流汗,然後再跳進冷水池裡。

她喜歡渾身暴汗再泡入冷水的感覺。她喜歡一種小時候想像大澡堂的氣氛。

她喜歡結束一個上午的運動之後邊喝啤酒邊騎腳踏車進辦公室的感覺。她喜歡單身但卻又充滿人際交往的這個年紀的社會互動模式。吃不完的不錯的飯局。要得到酒喝有位置可以坐的酒吧。不同的陌生的男人的有品位的台北住宅。她喜歡懂得品味的這個人生階段與社會地位。既使很多屬於年輕女人的事情已經離她好遠。

她明顯感覺自己的身體隨著年紀在變化。食慾降低。睡眠也是。對於男人的身體反應與標準也逐漸變得隨和。常常,她希望的是乾淨與飽滿與有力多過於一張日韓明星般的迷人臉孔以及一只看似收入不錯的上市公司名片。她希望酒品好講話幽默勝過於開好車有好的家族背景。

常常有人會問起她在做什麼。她開始會回答,帶小孩。這樣常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並且讓對話變得好笑。畢竟,常要和人解釋自己的名字為什麼總是被很小的字級給藏在時尚雜誌的書頁裝訂處的時候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在酒吧或社交聚會時說自己職業是帶小孩聽起來還有點悖德的趣味性。她永遠都會記得一個餐館老闆一聽到她的名字的時候脫口而出的一句話。

他說她是他小時候的偶像,是學生時期每個月都要固定拜讀的寫作臨摹對象。

但老實說,她其實只是出社會的早而不是她年紀真的很老。
她沒有說。因為她覺得餐館老闆因為這個因素開始了一些很好笑的調情手段。

她接受調情。但她不覺得脫光衣服之後大家還有那股調情時候的興致。男人在這個部分,大多時候都是讓人失望的多。餐館老闆,說真的,他做的菜比他的身體還要來得可靠許多。


她坐在辦公室裡檢視自己的寫作清單。回覆了幾個關於出書的編輯備忘錄。她看著臉書上面的文字閃動然後決定把工作擺到渡假後再完成。但她還想不出來該去哪裡渡假。或許就躲到市區裡的新旅店住個幾晚找些陌生的樂子就好也可以。

抽完一包菸之後,她看著自己在螢幕裡寫下的自己。她想起小時候偶爾會在白天吞下藥丸再開始寫作。她試著校正錯字。但卻又覺得錯字很好因為是種記號。她喜歡記號。一種不顧他人的自我行為。

她突然想起一個不顧一切帶她去婦產科的男人,在他們都還年輕的時候。她想知道那個人現在怎麼了。男人或許知道她其實不止和他做愛但他有一種年輕人才有的好愛好愛一個人的純真衝動。她懷念這些。所謂的小時候。比電影畫面還鮮明的家鄉的高中學校的那些記憶。


她看著游泳池裡的上上下下的人頭與屁股與隱在水面下的彩色身體。
她想起老闆臉上永遠的笑笑的沒有脾氣的但是也沒有建樹的嘴臉。
她想起一些可以看見男人射精的體位以及一些動作過大造成的尷尬。
她想起家鄉的油膩膩的乾麵和一碗紅色的滷肉飯。
她覺得台北不是種歸宿。但卻是一種依賴。

她想起所謂的愛。抽象的。


異常炎熱的夏日。她開始學著穿上更短的背心的褲子。她想趁著夏日還在秋日未來的時候找到寫書的衝動。找到新的人際互動。她徹徹底底的把自己晒黑試著改頭換面。新的手拿包與新的涼鞋新的腳指甲顏色。既使,大家看到她的時候只說她晒得好黑新顏色好美而沒有人覺得這樣是好的在那些聽似讚美但卻有股感到嫌惡的話語裡。畢竟大家都看得出來妳在做一件與年紀不相稱的事情。當然唯一的理由就是,老娘單身,而且長得又不算差。


常常在一個人喝完一瓶啤酒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其實無聊得慌。過了一定的年紀之後的自覺,或許就是把年輕時想做的事情都一一實現,把關於錢關於消費關於身體上的總總問題都解決,然後讓自己保有一種沒有太多企圖心的隨遇而安心態罷了。

她其實已經習慣等待。持續地等待。等待改變。等待新鮮事。等待靈感。等待那些還會看見她的趣味的男人以及年輕的小女生。那些人喜歡從她身上找到一種期待。而這個感覺很好。


日復一日,她還是會聽著過量的哀傷歌曲。她手上的無名指的戒指一直沒有拔掉。她未曾和誰有過的承諾但這是她唯一想留住直到有新的更好的可以取代的禮物。


烤箱裡,老女人說她身材真好,膚色晒得很黑。黑金,台語是這樣說的。應該常去海邊玩吧?

在微笑面對這些對話的當下,她突然覺得,自己是膽大妄為的。在她想起自己在雜誌上是如何描述這些老女人的總總外在問題時。


她故意忽略的,其實都是她自己最害怕面對的事情。



妳活得快樂嗎?

電話裡,媽媽突然這樣問。